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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孩子的流行的話,好幾個同學的小時候都這樣被嚇過,連老師都笑了,他也被這樣嚇過的。大家都說:“就讓他們馬上把我們統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啊。”範妮心裡冷笑了一聲,真的沒人想到,外國大馬路也可能是屬於骯髒的唐人街的呢。
她往後閃了一下,躲到吊在花車上賣的汗衫後面,怕他看到自己,也怕他同時看到自己的拖車,拖車裡面的大米和便宜的菜。但是美國罐頭沉沉地在堅尼街上走著,象包裹在厚毯子裡面的小孩那樣,帶著與四周隔絕的神情。這一點是範妮熟悉的。當時她以為,美國罐頭到了美國就會卸下這種隔絕的神情,就會如魚得水。這時,範妮意識到,原來美國罐頭也沒有過上想象的生活,他們兩個人,半斤八兩。她握著帆布推車冰涼的拉桿,將自己的手指按到拉桿上為手指做的凹陷裡。她的心乒乒地跳著,不知道自己是感傷,還是竊喜。或者既感傷又竊喜,還加上不甘心,說到底,美國罐頭出身不過是上海市民,不象範妮家這樣有淵源。也許這也是美國罐頭終於縮在唐人街裡,象最沒本事的新移民那樣認輸。而範妮只是到唐人街來買買菜。範妮在心裡計較。
等美國罐頭消失在人群裡,範妮才往回走。街口的小販在黑色的平底鍋裡煎著噴香的蔥油餅,散發著上海小街上安徽人做的蔥油餅一樣的香味。唐人街下午蔥油餅的香味,迷惑了範妮,難道自己會懷念上海有蔥油餅味道的街道嗎?
在唐人街上,常常能聽到幾句上海話,惹得範妮忍不住去看那說話的人。難道自己會想說上海話了嗎?
接著,範妮在街邊發現了一家上海餐館,招牌上寫著有喬家柵的點心。看看前面就要到百老匯大道了,唐人街就要結束,範妮決定進去吃一客上海點心。
在那裡,範妮點了一客蝦肉小餛飩。方桌子上,有一點油膩的感覺,讓範妮想起來上海的小點心店,藍邊的大碗裝著清湯,上面有綠色的蔥末子沉浮,小餛飩的皮在熱湯裡盪漾著,柔若無骨,粉紅的肉餡小小的,象一分錢那麼大。在那些美國罐頭走了以後的晚上,前進夜校下課以後,範妮常常獨自到夜校對面的點心店裡,吃一碗小餛飩當夜宵,然後才回家的。這也是範妮的心計,不想突然回家早了,讓維尼叔叔一下子就看出來,原先放學以後,自己常和美國罐頭蕩馬路。
第四章 你在地毯下面藏著什麼(3)
小餛飩上來了,但卻是廣式的,皮子用了肉燕,芯子裡的蝦仁象石塊一樣沉甸甸的,湯裡全是味精的味道,喝下去辣著了嗓子,再不敢喝第二口。總之,完全不是範妮所期待的那種。範妮是硬著頭皮將那碗小餛飩吃下去的,在將要吃完的時候,她看到大廚子穿著骯髒的白衣服從廚房出來透氣,他和跑堂的閒聊,竟然說了一口越南話。那讓範妮想起來在上海看到過的越南電影,要不是看過那些電影,她還真不知道他是什麼地方的人。
到了家,範妮的運氣不錯,魯不在家,她趕快把買的東西放好,將推車折起來,放在自己的床底下,用床單遮著。然後,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她在廚房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聞著魯的咖啡香,慶幸自己終於又回到了文明世界裡。她學著魯的樣子,自言自語說:“Oh yes。”範妮覺得自己的全身都軟了。
她想,要是魯再晚一點回家,自己就做一次紅燒肉吃,此刻,她非常想念用紅燒肉的汁淘過的白飯的滋味。
範妮有點摸出了魯的規律,要是他黃昏時候不在家,就是他想完成論文,在經濟系畢業,有勇氣走上社會了。他會在大學裡用功。要是他在家,在廚房裡用本小說書擋著眼睛,聽方佗,等著範妮,卻又常常不肯溫柔地對待她,就是他不想那麼快畢業,也不想寫經濟系的論文,他想要自己計劃自己的生活,他又陷在力不從心的惱怒裡了。範妮在這時候會忍耐魯的煩躁,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對男人能有這麼好的脾氣。這麼低三下四的。範妮常想起來,魯對她說過的美國男孩給日本女孩起的綽號:黃色計程車。因為她們對金髮碧眼的白種男人見一個愛一個,誰都可以上。她常常在這時想起來“黃色計程車”的說法,並感到被羞辱。有時,範妮乘魯不煩的時候,提起黃色計程車的說法來,多疑地觀察魯的臉,在他臉上檢查著輕慢她的表情,但是並沒有發現。魯是那種會把自己想到的事馬上說出來的人,範妮有時真的喜歡他的誠實,可也有時會想,那是因為他並沒有認為她是很重要的,所以說話行事才沒有顧忌。在上海時,她自己就常常對美國罐頭故意說一些隨便的話,來拉開彼此的距離。
當回想起遇到美國罐頭的情形,範妮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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