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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子,永遠一絲不苟地穿洋裝,裙子和淺口的義大利皮鞋。她丈夫被公司派到紐約工作,他們全家跟著過來,她在孩子上學以後到學校來補習英文。她說的英文裡有很多日本口音,輕易聽不懂。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口音糟糕,所以一開口,就拿眼睛小心翼翼地觀察別人的反映,生怕別人笑話。範妮從她的身上看出來東方人的自卑,所以特別告誡自己要理直氣壯地說英文,展示自己被老師誇獎過的好口音,不讓人將自己看輕。還有一個,是從湖北來的中國女孩子,叫倪鷹。她已經大學畢業了,只是沒有考託福,所以大學沒有錄取,就先來讀語言學校了。聽說範妮從上海來,她長長地“噢”了一聲,好象很有意味似的。範妮介意那個拖得挺長的“噢”,象是從小在班級裡,出身紅色的同學將她打到另冊裡的聲音,也不喜歡倪鷹穿的外套,覺得她的外套土氣,所以她從不跟倪鷹多話。
坐在範妮前面的,是從捷克來的女孩子蓮娜。第一次做課堂練習的時候,範妮就和她搭檔,編一個故事講給大家聽,範妮會編,蓮娜的詞彙量比範妮大,範妮把故事情節說出來,蓮娜就把句子裡太簡單的詞換成一個好聽的,所以那次她們得了第一。於是,範妮和蓮娜熟了。蓮娜在她的家鄉布拉格認識了一個從紐約去那裡過夏天的男孩,因為他在街上問蓮娜路。後來,他們愛上了。男孩先回的美國,冬天的時候,蓮娜也來到美國與她的男朋友匯合。她的男朋友在曼哈頓島上上大學,蓮娜先進語言學校,也準備接著在美國上大學。範妮聽蓮娜說的英文,有時帶著點美國口音,範妮猜想,這是因為她有個朝夕相處的美國男朋友的關係,要是她也有這樣一個男友,也許他們住在一起,睡在一張床上,那她也會很快進步。比起來,她們算是有時在一起說說話的同學,到學校的咖啡室裡去喝點什麼的時候,她們也會有時結伴去。範妮看出來,蓮娜也不願意和從東歐來的人混在一起,象自己不願意和東方人混在一起一樣,所以她們在一起。
學校裡,會話課上得最多,每天都有。範妮每天都得和會話課的老師見面。那中年男老師狹長的臉上有一隻瘦瘦的尖鼻子,但是身體卻胖得連正著進門都危險,當他站起來,到黑板上寫字的時候,範妮看到他褲袋裡做襯的白布,都被他的大肚子撐得翻了出來,他說的英文很清晰,連s和z的不同都能清楚地聽出來,不愧是教會話的老師。他曾經誇獎過範妮,但範妮漸漸開始躲著他,一是因為他在堂上糾正學生會話中的錯誤一點不留情面,對範妮也是這樣,甚至有一次說,你怎麼和測試的時候判若兩人,好象範妮騙了他一樣。一是因為他對班上學生的態度。他最喜歡的學生,是法國人,他們在教室裡大說法語,他並不討厭,還和他們在一起說兩句,因為他自己讀書時的第一外語,也是法語。前進夜校的英文老師多少總寵著範妮一點,因為她是有鐵定的希望出國的學生,也許也因為她的出身。範妮不習慣現在老師的態度。
老師最不喜歡的學生,是從莫斯科來的女孩子,其實他更不喜歡的,是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嫁給了美國人的娜佳。娜佳是從莫斯科來的郵寄新娘。範妮聽到傳言說,娜佳這樣的人,學會了英文,有了謀生的手段,就會離婚,她們目前的美國丈夫只是她們的護照和機票。範妮想起了美國罐頭的姐姐,她也是辦了美國移民以後,就和那個香港海員離了婚。老師常在班上代表所有美國男人,給娜佳冷臉看。範妮從來不說美國罐頭姐姐的事情,當班上的同學議論娜佳事情的時候,範妮假裝純潔地問:“真有這樣的事?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但心裡卻說,“不這麼做,又絕不能在家鄉呆下去,還能怎樣!”
老師其實也看不起東方人,不管是日本的,還是中國的,他說她們的世界觀一概是他受不了的多愁善感,就是日本女人主動邀請班上的同學到她家裡去開晚會,響應老師教學上的建議。日本人家有一棟房子在長島,老師說比他的房子好多了,可是,當大家在日本人家坐定,開始按照老師的要求,談各自家鄉的食物和生活的時候,範妮還是看到,當她們三個人說到自己家鄉的時候,老師臉上呈現出一種從身體深處升起的不以為然。老師的這個表情刺傷了範妮的自尊心。她自己討厭東方人,是洋氣。而別人不喜歡東方人,而且把她也划進東方人的圈子裡,就是對她的侮辱了。範妮再也不能象在飛機上搶白日本女孩那樣對付自己的口語老師,一個正宗紐約人,只好暗地裡生悶氣。
倪鷹老是說不好“rain; run; railway”這些詞,老師大聲糾正她的發音時,她的圓臉漸漸地變得紅了,她笨拙地搬弄著自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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