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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朱媽熬了粥,您喝點兒粥吧。關山林開口了。關山林說,我不想吃。關山林是想這麼說的,實際上他並沒有說出這句話。他剛剛啟開緊合的嘴唇,一大口鮮紅的血就從那裡噴了出來,一直濺到了幾尺之外的白牆上。
關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從老大關路陽的死亡陰影中擺脫出來。這個陰影十分固執地籠罩著這個家庭。不管誰失口提到路陽的名字,烏雲立刻就會流下淚來。路陽的名字在這個家庭裡已經成了一種忌諱。但即便所有的人都不提及路陽的名字,也不能把烏雲從痛楚中拯救出來,因為別人不提,烏雲仍然要自己去想,既然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她的腦子和心,那麼同樣也沒有人能夠阻止她的眼淚。相比之下,關山林的痛苦比烏雲來得更甚,這個打擊就好像有誰用一把大刀攔腰將他一截兩段似的,他幾乎要垮下去了!路陽是他最喜歡的孩子,誰都知道,家裡五個孩子中,做父親的真正寵愛的只有路陽。他是關家的老大,他給關山林帶來了做父親的權利。他像他的父親,他們同樣的勇敢無畏、充滿力量、頑強自信、渴望一個真正軍人的生涯。他是那麼高大魁梧、信心十足、充滿智慧、忠貞不渝,在關山林眼裡他幾乎就是自己的化身,不,他比自己更強,更優秀!可是他卻死了,在他剛剛度過二十二週歲的時候,他選擇了自殺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結束了他優秀軍人的生涯,這不能不令關山林肝膽俱裂、五內如碾,關山林在這樣的打擊下就像自己死去了一樣。
有一段時間關山林和烏雲一直迴避著提起路陽的事,這段時間裡整個家庭都像死去了似的,憂鬱得讓人感到一種窒息。這段日子也許有一百天,也許有一百年。但是有那麼一天,他們突然覺得這是一個錯誤,他們突然覺得他們不能這麼繼續下去了。兒子死了,但他們還活著,他們不能讓兒子的陰影就這麼永遠地籠罩著他們,主宰著他們。他們自己本人就是軍人,就是戰士,他們不能因為目睹了死亡就害怕了,就打出了白旗,就在投降書上籤上自己的名字,就躺了下去。不,他們不會害怕的,不會打出白旗的,不會在投降書上籤上自己名字的,不會躺下去的!他們決不會的!他們不是軍人嗎?不是戰士嗎?他們知道怎麼去面對死神。它翩翩飛來了,它盤旋在他們頭頂上,它把它黑色的巨大的翅膀撲扇得嘩嘩作響,它想威脅他們,嚇倒他們,就像它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可是它找錯了對手,他們不怕它,他們覺得把胸挺起來是個好辦法,把腰直起來也是個好辦法,他們就這麼做了,於是他們感到一股從信念流淌出的勇氣源源不斷地注入他們的身體,使他們的身體錚錚作響,百折不撓。他們依然是痛苦的,他們正在日復一日地經受著這種痛苦,但是他們不會讓自己倒下去!有一天一家人正在吃飯的時候,關山林突然在飯桌上說,你們記不記得,路陽小時候玩過一個沙盤,老烏你記不記得?吃過飯後你們在儲藏室裡找一找,你們把它給我找出來。全家人都停下了筷子,朱媽和李部用一種驚愕的神情看著關山林,然後他們又用一種擔憂的目光轉過來看烏雲。這是一次未曾預告的地震,或者說這是一枚被突然引爆了的定時炸彈,它將把所有的人在假想的平靜中炸得粉身碎骨。但是沒有。烏雲的臉色很平靜。他們沒有交談過,但她似乎知道他的心裡在想著什麼,她和他想的是一樣。烏雲很鎮定地把手中的筷子放下,用手絹揩了揩嘴,說,我還記得,就是那些飛機坦克大炮和小錫兵模型吧?你和路陽不是還在一起玩過嗎?是我把它們收起來了,我怕別的孩子把它們弄壞了,等吃過飯我就去把它們找出來。說完這句話她沒動。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隔著飯桌,他們互相對視著。他提到了兒子的名字,她也提到了兒子的名字,他們都提到了他,他們都邁出了那一步!沒有什麼垮下來,沒有什麼轟然倒下。他們戰勝了那對蝙蝠似的黑色翅膀,他們聽見它膽怯而失望地從他們身邊悄然飛走。他們互相對視著,眼眶裡溢滿了淚水。
那天晚上他們走出了院子,沿著院子裡的林蔭小道去散步。
春天已經很濃了,濃得已經能聞到夏天的味道了,院子裡到處開著花,開著爛漫的月季和累累的串紅。他們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一直走到了圍牆邊。兩年以前路陽回家的時候,關山林和兒子到這裡來過,父子倆談到了一場戰爭,那場戰爭直到現在還沒有發生。現在他們就站在那裡,站在兒子曾經站過的地方。夜晚,清風徐徐,整個山城一片悠悠飄飄的燈火,他們就像站在燈火叢中似的。嘉陵江從他們的腳下流過,江面上船燈點點,順水而下或者而上,隱隱有輪機聲傳來,近了又遠了,一艘船拉了一聲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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