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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根本就沒有告訴她差一點兒就成了人家槍下的靶子這件事,當時關山林把烏雲帶上華沙牌小轎車後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回家待著去,這個革命咱們不鬧了。
烏雲是被關山林硬從家裡攆走的,又是被關山林硬從猛虎兵團的死牢裡搶回來的。烏雲在家一待就是一年多,烏雲不知道工廠裡發生的事。
胡樣年要求造反派最後一個打死他。和胡祥年一同被打死的還有他的妻子儲雲芳。儲雲芳是一六一廠廠俱樂部主任,是十三軍文工團轉業到地方的幹部,人長得漂亮,能歌善舞,工作認真,待人熱情,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她就被揪了出來,理由是她愛臭美,是資產階級的狐狸精。儲雲芳本該不死的,猛虎兵團去擄走資派那天雨夜,在一片混戰中他們夫妻倆分開了,猛虎兵團害怕吃包抄,在黑暗中擄了幾個人就走,儲雲芳本來沒被擄走,但她發現丈夫不在了,她在黑燈瞎火中到處找胡祥年,她摸了一手的血,她喊,胡祥年正被推操上已經發動了的卡車,他聽到了大樓裡妻子的呼喊聲,他回應了一聲,儲雲芳跌跌撞撞地從大樓裡跑出來,有個受了傷的造反派躺在地上衝她開了一槍,沒有打中她,她奔到了已經啟動的卡車邊,朝丈夫伸出手去,胡祥年拽住了她,她在車後被拖了十幾公尺遠才被丈夫拉上了車,他們在顛簸的卡車上緊緊地摟抱著,渾身發抖,同時又為著不曾分開而感到慶幸。儲雲芳那時已經懷孕五個月了,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胡祥年知道他們將要被猛虎兵團槍斃的訊息時差一點兒就要發瘋了。胡祥年希望妻子能夠活下來,儲雲芳卻不。儲雲芳說,我不想做一個寡婦,我不想我的孩子做一個孤兒。胡祥年還是揹著儲雲芳找了高過。胡祥年要高過放了他的妻子。高過說這不可能。胡祥年說他們可以在他身上打一百個窟窿,直到把他打得稀爛,如果他們願意他們甚至可以用炸藥包來炸他,那種方法很解恨,但是請留下他的妻子。高過說我又沒瘋,我費那個事幹什麼!胡祥年說既然這樣,我的妻子已經懷孕五個月了,你們能不能等她生了孩子再槍斃她?高過瞪眼道,你這人煩不煩!事情就這麼決定了。槍斃他們那天,在去刑場的路上,胡祥年不顧造反派雨點似的槍托擠到了儲雲芳身邊。胡祥年把妻子摟在懷裡,像摟著一隻可憐的小鳥似的。他們的身邊有個總廠的副廠長在哭,還有個老工程師一遍又一遍地在唸叨著冤枉,一個對立派造反組織的頭頭在跳著腳破口大罵。他們對此毫不在意。他們一邊被人推操著一邊給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字。後來他們決定給孩子取名叫衚衕。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他們都覺得這個名字不錯,這名字真好。儲雲芳伸出一隻手給丈夫輕輕地揉被槍托打腫了的額頭,當造反派把她拉走的時候她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在丈夫肩頭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回過頭來流著淚大聲朝他喊,我已經在你身上留下記號了,我在那邊能夠找到你的!胡祥年在最後的時刻說服了高過,他要高過第一個處死他的妻子。高過同意了,但是作為交換條件之一,他把胡祥年安排到最後一個,他認為這樣做才顯得公平合理。他們把儲雲芳第一個押了過去,槍響的時候這個美麗的舞蹈演員是斜著身子倒下去的,她怕壓著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其實她這樣做是徒勞的。他們使用的是一種被造反派命名為八·一五式的試驗型衝鋒槍,這種槍是大名鼎鼎的蘇式AK47型衝鋒槍的改裝型,使用由 N·M·耶裡薩羅夫和 B·W·瑟明發明的 7。62 X 39毫米中間型全金屬被甲槍彈,這種不符合日內瓦條約精神的槍彈威力極大,在2000米處還有殺傷有生目標的效能,在貫通處能產生一個巨大的撕裂面,由於火力的作用它能使人的整個內臟器官都受到強烈破損,包括子宮。好在他們槍法很準,他們當中有不少人當過兵,他們只用了一個點射就結束了她的生命。接下來是另外的人。胡祥年是最後一個,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他妻子那姿勢優美的屍首。他們一共槍斃了七個人。六個成年人,一個孩子。
烏雲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一直為胡祥年的死傷感著。他們是同事,他們相處得一直很好。她忘不了胡祥年的快人快語和連篇笑話,他總是不分場合地開玩笑,現在她聽不到他的笑話了。烏雲儘量剋制自己不去想胡祥年和他那個美麗而又忠貞不渝的妻子,儘量不讓自己的感情長久地糾纏在這種噩夢之中。有人死了,有人活著,她是活著的人中的一個,她還得繼續活下去。
烏雲在職工醫院革委會領導小組中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領導小組開會她參加,決定或不決定什麼,沒人徵求她的意見,她只用舉手就行了。平時沒有給她佈置別的工作,她就自己到藥房去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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