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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把那封厚實的信交給了郵遞員,但這不是關山林寫給他侄孫的最後一封信,實際上在那之後他還寫過好幾封信,除了鼓勵和教育之外,信的內容都有所變化。他的那個不成氣的侄孫不斷地寫信來訴苦,說種豬得了瘟疫,打算改盤豆腐房,又寫信說豆腐賣不出去,準備改辦榨房,接下去是榨房收了一大批發了黴的貨,全虧了進去,想想還是不如開小賣店穩妥,就算小賣店一樣東西也賣不出去,東西還是自己的,吃用不到別人頭上去。
關山林終於發現他的錯誤了,他終於發覺事情在什麼地方被弄錯了,要麼是他的那些窮親戚,要麼是他自己,反正事情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和單純,不像他想的那樣,僅靠著勤奮勞動就能改變窮苦的面貌。關山林想弄清楚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它們的癥結在哪裡?於是,關山林決定回一趟老家。
關山林震驚了,他沒有想到老家雖然解放了近三十年之後仍然還是那副老樣子。小車在離境子幾里路之外就停下了,走。不動了,通往烷子的路又窄又破,小車根本開不進去。關山林下車走,一路走著,眉頭就越皺越緊。沿路全是荒蕪敗衰的景象,田裡的野草比秧苗高,地裡看不見耕牛也看不見莊稼;零落的農舍泥牆稀縫,屋頂的麥秸都發黑了;臥在農舍前的瘦狗見了陌生人連叫的力氣都沒有,性子烈點兒的也只是白著眼哼哼幾聲;有一個七八歲的光屁股孩子在路邊沒精打采地丟石頭玩,顯然是玩熱了,也不嫌髒,就在田邊用汙黑的手掬著田裡渾濁的水來喝。這一切都使關山林難受,使關山林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越來越難看。
關山林回到垸子裡的當天就召集隊裡的幹部和大娃社員們開了一個會。會是在晚上開的,這樣就顯得有些神秘。村裡的幹部們早早就來了,他們一個個袖著手勾著腰走進屋裡,恭恭敬敬地管關山林叫爹或舅或爺,然後他們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關山林帶回去的紅牡丹牌香菸上,會由關山林親自主持。關山林對烷子的衰敗和貧窮十分痛心,他痛心得渾身發抖,他大聲叱罵著他的那些堂兄弟和叔伯侄兒侄孫們,挨個兒指著鼻子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關山林血壓升高,心跳加劇,面色赤紅,嘴唇哆嗦,有一個時候他差點兒一頭倒了下去。而那些遠親近鄰們則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唯恐落後地一支接一支吸著關山林帶去的紅牡丹香菸,直到把它們全部吸光。他們誰也沒有認真地聽關山林罵了一些什麼,他們也不管關山林為什麼要罵,因為有了這麼高階的香菸,他們甚至是很喜歡聽關山林訓話的。
只有一個人既沒有點頭哈腰,也沒有吸關山林帶回去的紅牡丹,他吸自己的菸葉子。這個人是大隊民兵連長關鬥。關鬥三十來歲,共產黨員,當過兵,是關山林的一個遠房外甥。關鬥低著頭吸他的菸葉子,吸得一頭雲霧。等關山林訓話訓夠了,關鬥就磕了磕菸袋開了口。關鬥說,二舅,您老也教導了,也罵了,您老教導得也對,罵得也對,但是共產黨講的是唯物,我們沒有把工作做好,讓鄉親們吃了苦,我們也是有唯物的。關山林轉過身來看關鬥,關山林說,你說有什麼唯物,你把你的唯物講出來,你若講出一個唯物來,我就不罵了,你若講不出個唯物來,我還罵,我不但罵,我還打你的屁股!關鬥坐直了,不是怕打屁股,是下決心把一肚子的苦水倒出來,若不倒出來,受委屈是小事,讓二舅認為共產黨員和共產黨員不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不是同心同德的優秀分子,那也是給黨抹了黑。關鬥說,二舅,不是我們不下力氣,不是我們不給你們這些老輩兒長臉,不是我們不想讓鄉親們過上富裕日子,我們也是拼足了力氣,我們恨不得都把自己當做牛,我們有時候都想哭,都想打個包裹背上走人,躲出去不見人。但光有這份心有什麼用?光有這份羞恥有什麼用?它能擋著什麼?二舅你老不知道我們有多麼難,我們難,我們田少地瘦,我們勞動力都被徵去圍堰去了,我們早了澇了弄不到機器抽水,我們地裡的苗黃了弄不到錢買化肥,大人娃娃肚裡沒糧食,尿出的尿都沒臊味,沒肥勁,只能看著苗兒一日一日地黃下去,黃成一把引火的柴草,我們就去找管理區,求管理區撥一點兒化肥給我們。可管理區說化肥要指標,沒有我們大隊的指標。我們大隊的幹部一起在那裡下跪了,我們想跪也得為鄉親們跪回兩斤化肥來。可沒有,我們沒有跪回來,別說兩斤,連二兩都沒有跪回來,我們是白跪了,我們那天很晚才回來,我們在烷子外面轉悠,直轉悠到天黑,我們是沒臉見鄉親們呀!二舅您想想,您想想二舅,我們能怎麼樣?您讓我們能怎麼樣?我們當的是鄉親們的幹部,我們稍有半點兒辦法,也不能讓鄉親們苦著,我們都恨不得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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