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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開他的懷抱,他幾乎把我給揉碎了。沒有人能比他更強壯,沒有人能比他更富有活力!可現在他衰老了,不可阻止地衰老了。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相信他會衰老的人,但是我卻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天天地衰老下去,那是一種多麼無援的感覺呀!
今年的3月1日是老三京陽十七年的祭日,11月2日是老大路陽二十四年的祭日,往年的這兩天,我都要去西山上找一處乾淨的地方為兩個孩子燒點兒紙。老關反對我這麼做,我也知道他的反對是有道理的,我畢竟是一個受黨教育和培養了幾十年的人,我不該相信這世上有什麼靈魂存在,不該相信這世上還有一個收容了我的孩子卻不讓我知道的世界。但我仍然是母親啊!一個母親,不管她信仰的是什麼,她總該有牽掛她孩子的權利吧?!今年老關突然提出來要和我一塊兒上山去,去給孩子們燒紙,這讓我吃了一驚。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對我有意見,故意說反話。但不是,不是這樣的,他很認真。我們去了。在我點燃那些黃桂紙的時候老關一直站在我的身後,我知道飛揚的灰蝶會飛落到他的面前,我知道它們會迷亂他的眼睛,我沒有回頭,但我感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那堆旺了又熄了的火苗上。
老關一直不肯承認他的失敗。自從1949年他在湖南青樹坪的那場戰役後,他就一步步地走向了失敗。也許這麼說很殘酷,但這是事實。他的職務在晉升,他的待遇在提高,但是作為一名職業軍人,他卻一次次地被迫離開他鐘愛的戰場,他再沒有那種自由的狀態,他再沒有用武之地,最終,他成了一名不再被指望派上用場的傷殘老兵,奉命撤到了後方。老關他始終不曾氣餒過,他始終不肯向他接到的最後一份命令投降。這些年,他拒絕參加任何復轉軍人招待會和老戰士座談會,拒絕寫回憶錄,拒絕接受任何形式的離退休幹部慰問品和慰問金,在軍委的八號檔案下達後,他甚至拒絕和別的老同志一起脫下軍裝,他仍然穿著佩有領章帽徽的軍裝,除此之外,所有給他做的服裝都會被他丟到大街上去。他是那麼的固執,那麼的褊狹,那麼的專一。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個八十多歲、白髮蒼蒼、步履生硬卻挺著胸昂著頭的老兵,他穿著軍裝,軍裝上領章鮮紅,軍帽上紅星閃耀,他就那麼在中國內陸一個貧瘠的縣城的街道上旁若無人地走著,那是一種怎樣讓人難以忘懷的情景!
沒有新式軍銜制的軍服了,他仍然穿著他當年的舊軍衣,他還把自己當作一個兵!當作一名永遠的兵!
老關老了,我也老了,我們都老了。那麼多的病,我已經感到生命在漸漸地離我而去,我已經能看到死神翕動著的黑色翅膀了。然而這個時候我不會離開老關的,一分鐘都不離開,一步都不離開。我並不怕死,我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的,但是,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我必須留在老關身邊,幫他撐起他最後的歲月。
致禮
烏雲
1995年8月 1日
5 生日
1995年10月22日,關山林在洪湖西山他的家裡度過了他八十五歲的生日。
關山林從來就沒有過過生日,也從來反對祝賀生日,八十五歲之前,他沒有慶賀過一次生日,如果不是幾十年來一次又一次地填寫各種各樣的檔案表,他甚至都早已忘掉了自己的出生日。但是這一次,烏雲卻堅持要給關山林過一次生日。烏雲似乎有某種預感,她表現得非常固執,固執得連一輩子固執到了頂點的關山林都不得不退卻。關山林和烏雲吵了一架,氣呼呼地摔門把自己關進書房看他的書去了,末了丟下一句話,你們要祝你們就祝好了,我宣佈我不參加!我不參加,看你們給誰祝去!烏雲不管關山林那一套,她按照自己的主意籌辦著一切。朱媽提前幾天就在張羅購買生日宴會所需的物品了,選單是烏雲親自擬定的,朱媽忙得樂滋滋的,裡裡外外把屋裡擦洗了個透亮,連廚房的地面都用洗潔精擦洗了三遍。朱媽說,老關革命了一輩子,早該慶賀他一次,慶賀得日子旺旺的,顯出咱這革命家庭的火紅,省得那些沒革過命的暴發戶們瞧不起。烏雲說,不是這個意思,咱們給老關過生日,是一種紀念。也不是暴發戶,現在致富的人,他們也是一種革命,他們也是革命者,只是革命的內容不同,形式不同。朱媽聽了,也弄不懂什麼內容什麼形式,她關心的,只是關山林的生日宴會辦得熱熱鬧鬧豐豐盛盛,別的她不管。烏雲當然也沒空和朱媽討論新革命的問題。烏雲忙著給湘陽和湘月打電話。烏雲要湘陽22日那天不管多忙都得趕回洪湖老家來,帶上他的妻子,並且反覆叮囑他一定要把他那一對雙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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