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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初夏,若曦一行數位美籍華人作家來訪西藏,取道青藏線。我專程來那曲鎮守候並安排參觀事宜。自然想到應該向國外來賓展示藏北最土風的歌舞,由此又自然想到應該去請教藏北老藝人葉甸。更何況此前若曦女士來信要求我為她錄製一盤藏北民歌的磁帶。
葉甸五十九歲了,形容精瘦,動作迅捷,門牙脫落,聲音沙啞,現在那曲地區群藝館供職。當我在他家的大大的庭院裡找到他,直截了當地對他說,格拉(先生),把你的歌聲帶到美國去怎麼樣?葉甸諾諾連聲,乾枯的臉笑成一朵菊花。
幾天後葉甸拿來了錄好的磁帶,趕緊試放了一下,可那歌聲和樂器伴奏都是乾澀嘶啞的。葉甸自豪而不無遺憾地說,少年葉甸和青年葉甸是藏北有名的歌手,歌喉清亮悠揚,舞姿優美奔放。葉甸的家是歌舞世家,祖上原籍是著名的巴塘弦子的故鄉巴塘。葉甸那位有出息的哥哥在北京,已任國家民族歌舞團副團長多年。
嗜酒毀壞了眾多的歌喉,據說這是藏族男歌星之所以罕見的緣故。葉甸也是。大約二十幾歲時壞了嗓。但他的牛角胡還是響著,他的舞步還是跳著,他仍是藏北數十萬平方公里上的有名的藝人。
葉甸口述歌詞大意:
夏天五六月的時候
草原上開滿美麗的花朵
冬天十一二月的時候
花兒和草原就要分別
請不要為我們的分別難過吧
明年夏天我們還會再見
“這是送別朋友的歌,巴塘弦子,”葉甸說。我迷惑地“唔”了一聲。
綢子緞子你如果喜歡的話
我倆去拉薩街上轉一圈兒
絲線棉線你如果喜歡的話
我倆去康定城裡轉一圈兒
海棠桃子李子你喜歡的話
我倆去怒江邊上轉一圈兒
大蔥大蒜韭菜你喜歡的話
我倆去菜地裡面轉一圈兒
“這叫《熱窮阿尼》—一兩個小熱巴(藝人),是昌都民歌。”葉甸說。我越發疑惑。後面幾首分別是雲南藏區民歌,巴塘東區民歌等等。
有沒有藏北牧區民歌,地道的土風牧歌呢?
葉甸的磁帶裡一首也沒有。當今藏北歌舞最活躍的地段是邊緣的半農半牧區。在東部的索縣和嘉黎,人們聲稱他們的歌舞來自昌都;而西南側的文部等地,人們則說他們的歌舞來自日喀則。在藏北腹地班戈縣純牧區,據稱是地道的牧民舞,腿腳上的功夫果然很棒。只是歌詞為“文革”遺風,大都語錄之類,老歌詞青年牧人無從知曉。而在草原深處,傳統歌舞近乎絕跡,有的只是大大簡化了動作,唯有圍成一圈,緩緩地一舉手一投足而已。在海拔接近六千米的牧場,牧人乾脆答覆說,他們既不唱歌也不跳舞。重要的問題在於呼吸,他們全力以赴於基本生存。在高度分散和封閉的高海拔牧區,文化幾乎消失。安多縣北部牧區的牧人,每年在冬季歷時數十天往返於多瑪區所在地一次,出賣毛皮等畜產品,換回茶葉和白糖。
我一般地認為,民歌大抵是生活的鏡子,當生存方式凝固時也必然趨向凝固化,因而民歌不可免地具有程式化的表達方式。又由於群體的人生觀的緣故,難以向人生深處開掘。由此大約可以解釋眾多民族民間的歌舞何以行之不遠,何以不及迪斯科、搖滾樂等可以風行世界。
但是藏族民歌時常記述歷史典故。葉甸講解《加嘎喇嘛》的歌詞和故事。
山陰處有一百匹馬聚在一起
可惜百匹馬中只有一匹馬駒
而且馬駒很快要離開馬群了
小馬呀請你不必為離別難過
我送金鞍子伴你去遠行千里
“加嘎”是漢人之意。巴塘地方有座卓瓦寺,百多年前寺廟活佛是漢人,人稱“加嘎喇嘛”。因他年少又是外族人,卓瓦寺的百多位僧人不信服他,加嘎喇嘛忍無可忍,便打定一個主意。這一天他召集起全寺僧眾唱了這首自編的歌。僧人們不解其意,待到第二天這位少年喇嘛攜帶寺寶不辭而別後,人們方才醒悟他是以小馬自喻,“金鞍子”則是寺寶。加嘎喇嘛西行數千裡到達拉薩,在甘丹寺做了高僧。大約中老年時才重返巴塘東區的卓瓦寺。
事情並未到此為止。藏族中就數“康巴漢子”猛悍異常,康巴即川西藏東一帶藏民。本世紀初期,巴塘東區和卓瓦寺僧眾與西藏地方政府的藏軍發生衝突,藏軍力不能支,求助於四川的國民黨軍隊(或軍閥),方才平息戰亂。時年八十五歲的加嘎喇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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