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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陽明36歲,干支記年則歲在丁卯。記年文有《別三子序》,開頭大講師友之道:〃自程,朱諸大儒沒而師友之道遂亡。《六經》分裂於訓詁,支離蕪蔓於辭章舉業之習,聖學幾於息矣。〃將聖學的存亡與師友之道的興廢因果性的聯絡起來,是在批判官方的做法,將聖學〃異化〃為進身仕途的應試教材,儒學的精義遂徹底被遺忘了(參看拙著《新評新校》《與中國士文化》)。顯然,師友之道是用師生鏈的形式保持著原儒之士子儒學的真本色。經過主試山東,以及後來的這場風波,陽明越來越意識到:只有自己另起爐灶,創立自己的學說和〃幹部〃隊伍,才有可能甩開官場那套混帳王八蛋做法,使聖學真正復興起來。
所以,他雖身處逆境的極點,但偏要開〃頂風船〃了。正式接受徐愛等三人,做起〃導師〃來。這毫無虛華之意,倒有切身的反面感受:〃自予始知學,即求師於天下,而莫予悔也;求友于天下,而與予者寡矣。又求同志於天下,二三子之外,藐乎其寥寥也。〃現在收穫了這三個弟子,他無比欣慰。但三人同時被舉薦為鄉貢生,就要到北京去了。他告訴他們,到北京後,找湛若水,就象跟他學習一樣。
他坦白地說,這三個同志的離開,使他有失助的遺憾。他們自然是在哪兒都一樣學習,〃而予終寡乎同志之助也〃,他是要準備做點什麼了,〃同志〃一詞,在此具有它最神聖的本義。就是要與自己一起與地面垂直相交,〃出身承當,以聖學為己任〃。
這種態度暫時還只是內傾性的一種人生姿態,它一旦有了廣大同志,便是實體性的社會力量,就精神變物質了。陽明當然能夠清醒地意識到現在只能是〃沉潛〃期,也當然只是〃潛龍〃在〃勿用〃時期的沉潛。他語意深長的教導這三個首批上了〃名冊〃的學生要沉潛進學,〃深潛剛克,高明柔克〃,溫恭亦沉潛也,〃三子識之〃!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平靜地到貴州龍場驛站去報到。儘管古代效率極低,時間感覺與現代大不相同,但依然〃事不過年〃。年終總要〃總結〃上報。陽明深諳〃度〃的微妙,他一定要趕在年底之前到達戍地。剛發展的三個同志進京了,他只有領著僕人一級的同路人開拔。
自然走得很慢,他從姚江坐船,抵達錢塘江,然後經江西廣信「今上繞」、分宜、蘋鄉,進入湖南的醴陵,然後沿湖南的湘江,經過洞庭湖,朔沅江西上,經沅陵、辰溪等地,然後由沅江支流沅水,進入貴州玉屏。
〃山行風雪瘦能當,會喜江花照野航。〃看來,他還能強顏歡笑。因為這是他主動選擇的道路,似乎沒有多少理由怨天尤人。〃野航〃也是文人本是流浪漢的宿命,所以在野航中他能找到一種本真的感覺。野航,正是這條〃夜航船〃的本質。據說,幸福就是本質的自我實現,陽明也許找到了一種歸宿感。
有趣的是,他在這種時候總能趕巧碰上和尚道士之類的朋友聊聊一些宿命的問題。他在江西玉山縣的東嶽廟中遇到舊相識〃嚴星士〃。一番神聊之後,王用輕鬆的語調說:我的出處行藏不用算卦,我是決心要與那些沙鷗去同群的。言外之義是我現在去偏僻的地方應皇差,只是為了避禍而已,為了避免更大的打擊降到親人頭上而已。我本人是毫無功名心的。但,他真想做一個眼前這種巖穴之士麼?其實未必。
不過,漫長的水路的確不能激發他〃路漫漫兮修遠,吾將上下而求索〃的豪情,他又到了當年過訪婁一齋的廣信。他當年志在成聖,如今是個〃犯官〃。遙想當年的豪氣,他此刻只有哭笑不得的無奈而已。成聖之路必然邏輯的包含著發配之路麼?
對這個話題他已無言。他未能在年底以前到達貴州。〃元夕〃之夜,他還與廣信的太守在船中〃夜話〃呢。他當年就模仿過蘇東坡的《赤壁賦》,現在依然情願銷溶於江風明月之中。他很感謝蔣太守熱情地接待他這個準配軍。這種古君子風讓他感動得表示要繼續寄詩給蔣先生。儘管他說到了湖南就寄詩過來,但現存的詩篇沒有。也許是蔣個人保留著而終於湮沒在滾滾紅塵之中。
他在官場中口碑很好,又加上他是〃反潮流〃的英雄,沿途總有士大夫請他喝酒夜話,這頗能抵擋赴謫路上的孤苦寂寞。夜泊石亭寺時,他寫了兩首藝術水平也頗高的詩,給眼前的朋友併兼寄在別處的老朋友:
煙霞故國虛夢想,風雨客途真慣經。
白壁屢投終自信,朱弦一絕好誰聽?
憂傷之中透露著沉潛的堅持,堅持之中又難掩抑無法克服的悲涼。這應該是他最真實的心境。
必須正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