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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燈籠。這燈籠是葫蘆式,中間圍了一條紅紙,除非軍機處和著兩齋才能有這個燈籠,餘外都是摸黑摸進去的。
蘇拉在前,陸大軍機在後,一路上也不知踏碎了幾許瓊瑤。
忽然覺著有一個人,氣喘吁吁的追蹤而至。陸大軍機便停了腳步,大聲問道:“你是誰?”那人低低答道:“兩廣總督馮文毅。”陸大軍機叫蘇拉把燈舉起,細細一照,只見馮文毅身上拖泥帶水的,不勝詫異。便說:“你跟著來吧。”原來馮文毅那天剛剛召見,他進了內城門,不知路徑,內城門一轉彎,就是一道御河,這時被雪填滿了,也看不出什麼河不河,一個不留神,踏了一腳空,便跌向御河裡去了。幸虧一則御河水淺,二則御河裡結了一層厚冰,否則要載沉載浮的了。馮文毅把心捺定,摸著一根木樁,慢慢的把身子掙扎起來,拖泥帶水的上了岸。正苦辨不清路徑,遠遠看見一盞燈籠,把他喜的什麼似的,放開腳步跟將上去,原來是陸大軍機。當下三人進了西華門,馮文毅到了朝房,便自踱了進去,伺候召見。
陸大軍機徑奔軍機處。原來軍機處的屋子極像一座對照廳:一邊是王大臣起坐之處,一邊是達拉密章京跟著那些章京起坐之處。陸大軍機歇息了一會,上頭叫起,陸大軍機就和一班王大臣進去。等到退下來已經是辰牌時分了。各軍機回到軍機處,叫達拉密章京進來,今天有幾道什麼上諭,軍機大臣一面說,達拉密章京一面用手摺記清,然後回到自己的那間房子裡去分派擬稿:某某兄擬哪一道,某某兄擬哪一道,一霎時筆如風雨。
達拉密章京看過了,又斟酌幾個字,然後拿給軍機大臣看。軍機大臣裡面,有兩個滿洲人,文理都不甚通透的,還得漢軍機細細的講給他聽。大家以為可用,就發下去,叫蘇拉謄清了,送到上頭去。送上去的時候,蘇拉和太監都不準講話,單是提著氣,在嘴裡呼的一聲。太監知道了,拿了上去。少停,拿出來交給蘇拉。蘇拉回到軍機處,那底稿後面有了個指甲印的,便已蒙上頭允准了,然後發出去,頒行天下。這裡王大臣各各退班,陸大軍機最性急,總是頭一個走。達拉密章京看見王大臣走了,他也照樣,除掉那幾個值宿的不能離開一步,其餘也都溜之乎也。值宿的是兩個人一夜,像輪缺一樣,個個要輪到的。不過到了輪著某人的那一夜,某人有事,可以託朋友替代,不必限定是要原人的。在內值宿的,也無他苦,只是淒涼寂寞罷了。那夜還有半桌酒席,有樣攤黃菜,外頭是做不來的,這都不在話下。
再說軍機章京裡面,分為兩班:一班是漢章京,一班是滿章京。漢章京有五個字的口號,叫貂、珠、紅、葫、燻:貂,是貂褂,每年立冬,軍機處、南書房、如意館、太醫院,上頭都有得賞下來的;珠,是朝珠;紅,是紅車沿;葫,是葫蘆燈;燻,是燻人。滿章京也有五個字的口號,叫做吃、著、困、躺、戤:吃,是吃飯;著,是著衣;困,是困在床上;躺,是躺在椅子上;戤,是戤在牆頭上。漢章京跑得精光了,他們還沒有散,這是什麼緣故呢?他們原來想把幾條不要緊的上諭出去燻人。看看日色平西了,滿章京就發急了,口中混帳王八蛋的把蘇拉大罵,叫他去鈔上諭。蘇拉說:“我的老爺,上頭還沒下來呢,你叫我到哪裡去鈔呢?”滿章京更發急,連連跺著腳說:“瞧這是什麼時候了,上諭還沒有下來,你想賺誰!真有你們這班混帳王八蛋!”蘇拉被他罵不過了,只得走過去,把那不打緊的鈔個一兩條給他,而且寫得潦潦草草,歪歪斜斜,有幾位認不大真的,還左一安,右一安,央告同班的人把認不真的字,一個個用恭楷注在旁邊。這才一鬨而散。
同是一樣的章京名目,這樣一看,真真是分隔雲泥了。並不是漢章京裡面都是精明能幹的,滿章京裡面都是昏聵糊塗的。
不過滿人裡面,唸書的太少,他們仗著有錢糧吃,仕途又來得比漢人寬,所以十成裡頭,倒有九成不念書的。朝廷滿漢並用,既有了什麼官什麼官的名目,就是不行也只好拿來將就將就、搪塞搪塞了。漢章京裡面也有些不行的,達拉密章京瞭然於胸,有些事情都不去驚動他,到了忙的時候,把批好的摺子,什麼“知道了”,“該部議奏”,都一條一條的夾在摺子裡面,叫他用漿糊一條一條的粘上去就是了。這又叫做“麵糊章京”。
看官,這並不是做書的挖苦他們,實實在在有這麼一回事。正是:賢愚分兩等,高下叢集材。
一入軍機處,青雲足底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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