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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偽滿末期,日本的敗象越來越明顯。無論是無線電中的盟國電臺訊息,還是吉岡安直流露出的頹喪心情,都逐日加深著我的末日情緒。我的脾氣變得更壞了,在家門裡發的威風也更兇了。一九四四年初,一位按例來給我祝壽的長輩,竟平白無辜地成了我發威風的物件。
那天為了慶祝我的生日,宮內府弄了一個滑冰晚會,找了些會滑冰的人來表演。在大家看滑冰的時候,這位關內來的長輩看見了吉岡安直和日本官吏們,為了表示禮貌,在我的面前跟他們招呼為禮。這樣的事在一般人看來本是極為平常的,可是在當時我那一群人眼中卻成了“大不敬”的失儀行為。因為“天子”乃是“至尊”,在“天子”面前沒有誰更尊貴的,所以任何人不能有互相致敬、受禮的表示。家裡的人都知道我是絕對不容許有這類事發生的,而且按照我的教誨,如有人發現任何不敬行為,不向我報告就要算做不忠。因此,這件當時並未被我發現的“不敬”行為,過了不大功夫,即在滑冰表演結束後舉行家宴的時候,就有個侄子在宴席上報告了我。我這時正在高興,加以想到他是個老人,不想深究,便示意叫這忠心的侄子退下。卻不料那位剛犯了“大不敬”的老人,現在又犯了好奇心,想知道那個侄子俯在我耳邊說什麼,便探過頭去問那個侄子,又一次犯了“大不敬”。我不禁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給你臉,不作臉,你還有個夠嗎?”這位老人這才明白了他的“過失”,嚇得面如土色,身不由己地向我雙膝跪倒,誠惶誠恐地低下頭來。而我卻越想越氣,索性離了席,對他嚷叫起來:“你的眼裡還有我嗎?你眼裡沒有我,就是沒有德宗景皇帝,就是沒有穆宗毅皇帝!……”弄得全場鴉雀無聲,可謂大煞風景。
我所以如此氣惱,說穿了不過是因為被傷害了虛榮心。我甚至覺得這個老人竟不如日本人。連日本人對我使顏色都是揹著人進行的,可他倒當著人的面冒犯我!
到長春之後,我看了大量的迷信鬼神書,看得人了迷。我在書上看了什麼六道輪迴,說一切生物都有佛性,我就生怕吃的肉是死去的親人變的,所以除了每天早晚念兩次經外,每頓飯又加念一遍“往生咒”,給吃的肉主超生。開頭是在開飯的時候,當著人面,我自己默默地念,後來我索性讓人先出去,等我一個人嘟嘟囔囔地念完,再讓他們進來。所以後來每逢吃飯,他們便自動等在外面,聽我嘟囔完了才進來。記得有一次,我正在同德殿的地下防空洞裡吃飯,忽然響起了空襲警報,我念了咒還不算,還把要吃的一個雞蛋拿起來,對它磕三個頭,才敢把這個“佛性”吃下肚去。這時,我已經索性吃素,除雞蛋外,葷腥一概不動。我不許人們打蒼蠅,只許向外轟。我知道蒼蠅會帶病菌傳病給人,蒼蠅落過的飯菜,我一律不吃,如果在我的嘴唇上落一下,我就拿酒精棉花擦一下(我身上總帶著一個盛酒精藥棉的小鐵盒),如果發現菜裡有蒼蠅腿要罰廚師的錢,儘管如此,我卻不準任何人打死一隻蒼蠅。有一次我看見一隻貓抓住了一隻老鼠,為了救這隻老鼠,我就下令全體家人一齊出動去追貓。
我越看佛書越迷,有時做夢,夢見遊了地獄,就越發相信。有一次,我從書上看到,唸經多日之後,佛就會來,還要吃東西。我便佈置出一間屋子,預備了東西。在唸過經之後,對眾人宣佈道:佛來了!我便跪著爬進屋去。當然裡面是空的,可是因為我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胡說人道,所以戰戰兢兢地向空中碰起頭來。
我家裡的人都叫我弄得神神顛顛的。在我的影響下,家中終日佛聲四起,木魚銅磬響聲不絕,像居身於廟裡一樣。
我還常常給自己問卜算卦,而且算起來就沒完,不得上古之卦,決不罷休。後來我日益害怕關東軍害我,發展到每逢吉岡找我一次,我要打卦卜一次吉凶。避凶趨吉,幾乎成了支配我一舉一動的中心思想。弄得行路、穿衣、吃飯,腦子裡也是想著哪樣吉,哪樣不吉。至於吉凶的標準,也無一定之規,往往是見景生情,臨時自定。比如走路時,前面有塊磚頭,心裡便規定道:“從左面走過去,吉祥,從右邊,不吉祥。”然後便從左面走過去。什麼邁門坎用左腿右腿,夾菜是先夾白先夾綠,真是無窮無盡。婉容也隨我人了迷,她給自己規定,對於認為不吉的,就眨巴眨巴眼,或是吐吐唾沫。後來弄成了習慣,時常無緣無故地眨巴一陣眼,或者是嘴裡“啐啐啐”連著出聲,就像患了精神病似的。
在我的教育管制之下,我的侄子們——二十左右歲的一群青年,個個像苦修的隱士,有的每天“人定”,有的新婚之後不回家,有的在床頭上懸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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