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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道:“胎息渾成,自是老手。只是這裡面的話,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我的朋友道:“你看這裡有兩句詞,越發明瞭。”我看時,是:
……說也解人難。幾番向銀燈背立,熱淚偷彈。除是……
這幾句詞之後,又有兩句相同的,比這更好。是:
……想當年,一番一回腸斷。只淚珠向人……
我道:“詩詞差不多都是可供吟詠的,可惜燒了。”我的朋友道:“豈但她的著作如此,就是她半生的事,也就夠人可泣可歌呢。”我道:“你證明這個金太太,就是你說的那個她嗎?”我的朋友道:“一點不錯。”我說道:“這個她究竟是誰?你能夠告訴我嗎?”我的朋友道:“告訴可以告訴你。只是這話太長了,好像一部二十四史,難道我還從三皇五帝說起說到民國紀元為止嗎?”我想他這話也是,便道:“好了,有了一個主意了。這回過年,過得我精窮,我正想作一兩篇小說,賣幾個錢來買米。既然這事可泣可歌,索性放長了日子幹,你緩緩地告訴我,我緩緩地寫出來,可以作一本小說。倘若其中有傷忠厚的,不妨將姓名地點一律隱去,也就不要緊了。”朋友笑道:“那倒不必,我怎樣告訴你,你怎樣寫得了。須知我告訴你時,已是把姓名地點隱去了哩。再者我談到人家的事,雖重繁華一方面,人家不是嚴東樓,我勸你也不要學王鳳洲。”我微笑道:“你太高比,憑我也不會作出一部《金瓶梅》來,你只要把她現成的事蹟告訴我,省我勾心鬥角,佈置局面,也就很樂意了。”我的朋友笑道:“設若我造一篇謠言哩?”我笑道:“當然我也寫上。作小說又不是編歷史,只要能自圓其說,管他什麼來歷?你替我搜羅好了材料,不強似我自造自寫嗎?”我的朋友見我如此說,自然不便推辭。而且看我文丐窮得太厲害了,也樂得贊助我作一篇小說,免得我逢人借貸。自這天起,我們不會面則已,一見面就談金太太的小史。我的朋友一天所談,足夠我十天半個月的投稿。有時我的朋友不來,我還去找他談話。所幸我這朋友,是個救急而又救窮的朋友,立意成就我這部小說,不嫌其煩地替我搜羅許多材料,供我鋪張。自春至夏,自秋至冬,經一個年頭。我這小說居然作完了。至於小說內容,是否可歌可泣,我也不知道。因為事實雖是夠那樣的,但是我的筆笨寫不出來,就不能令人可歌可泣了。好在下面就是小說的正文,請看官慢慢去研究罷。
第一回 陌上閒遊墜鞭驚### 階前小謔策杖戲嬌嬛(1)
卻說北京西直門外的頤和園,為遜清一代留下來的勝蹟。相傳那個園子的建築費,原是辦理海軍的款項。用辦海軍的款子,來蓋一個園子,自然顯得偉大了。在前清的時候,只是供皇帝、皇太后一兩個人在那裡快樂。到了現在,不過是劉石故宮,所謂亡國鶯花。不但是大家可以去遊玩,而且去遊覽的人,夕陽芳草,還少不得有一番憑弔呢。北地春遲,榆楊晚葉,到三月之尾,四月之初,百花方才盛開。那個時候,萬壽山是重嶂疊翠,昆明湖是春水綠波,頤和園和鄰近的西山,便都入了黃金時代。北京人從來是講究老三點兒的,所謂吃一點,喝一點,樂一點,像這種地方,豈能不去遊覽?所以到了三四月間,每值風和日麗,那西直門外,香山和八大處去的兩條大路,真個車水馬龍,說不盡的衣香鬢影。
這一年三月下旬,正值天氣晴和,每日出西直門的遊人,絡繹於途。什麼汽車馬車人力車驢子,來來往往,極是熱鬧。但是有些闊公子,馬車人力車當然是不愛坐。汽車又坐得膩了。驢子呢,嫌它瘦小。先有一項不願受的,就是驢夫送來的那條鞭子太髒,教人不敢接著。有班公子哥兒,家裡餵了幾頭好馬,偶然高興出城來跑上一趟馬。在這種春光明媚的時候,輕衫側帽,揚鞭花間柳下,目擊馬嘶芳草的景況,那是多麼快活呢!在這班公子哥兒裡頭,有位姓金的少爺,卻是極出風頭。他單名一個華字,取號燕西,現在只有一十八歲。兄弟排行,他是老四,若是姐妹兄弟一齊論起來,他又排行是第七,因此他的僕從,都稱呼他一聲七爺。他的父親,是現任國務總理,而且還是一家銀行裡的總董。家裡的銀錢,每天像流水般地進來出去。所以他除了讀書而外,沒有一樁事是不順心的。這天他因天氣很好,起了一個早,九點多鐘就起來了。在家中吃了一些點心,叫了李福、張順、金榮、金貴四個聽差,備了五匹馬,主僕五人,簇擁著出了西直門,向頤和園而來。燕西將身上堆花青緞馬褂脫下來,扔給了聽差,身上單穿一件寶藍色細絲駝絨長袍,將兩隻衫袖,微微卷起一點,露出裡面豆綠春綢的短夾襖。右手勒著馬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