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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們怎麼用這筆錢?
曾焰對往事很傷感。她搖搖頭說:你知道,楊林雖然腿有殘疾,但他是個生命力極其旺盛和有冒險精神的人,我們用這筆稿費買了一輛越野吉普車,正宗美國貨,雖然當時美斯樂土路難行,楊林還是把車開來開去,其樂無窮。後來他把別人一輛新車撞壞了,就賣了自己車賠別人。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曾焰成為眾矢之的。女人,作家,鉅款,汽車,這一切炫目的名利在一個貧困和荒涼的山區,在一個以軍人為中心的男權社會,以及沒有文化但是並不缺少慾望的漢人難民部落都是不可原諒,或者說不可饒恕的罪過。換種說法,女人出名必將成為是非和流言的靶子,這就是本世紀阮玲玉們的悲劇在中國層出不窮的原因所在。
我對曾焰的評價是,聰慧,文靜,執著和有悟性。她在那樣艱苦原始的地方伏“床”寫作,一盞小油燈,孤軍奮戰,誰關心她的艱辛求索?誰看到她夜以繼日年復一年為寫作付出的心血勞動?誰曾想到她在寫作之餘仍要做教師和母親?如果她不成功,我想人們一定會寬容她,讚美她,他們會說,看她多可憐啊,付出那麼大努力,還是摔得頭破血流!所以她是一個好女人。寬容和同情弱者是我們的共同美德,是我們最優秀的民族性中的一部分。問題是曾焰不幸成功了,在外面出了名,有了鉅款和汽車,所以她受到種種憤怒中傷都是必然的,或者說必要的,不然你怎麼讓別人心理平衡呢?別人心理失衡都是你造成的,所以當然是你的罪過。這時候有沒有桃色緋聞男女私情都變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決不肯饒恕她,就像我們不饒恕叛逆和家族敗類一樣,誰叫曾焰不肯與大家一樣享受平庸呢?
曾焰在另一座金三角小鎮回海住了半年,她在這裡獨居和寫作,因為這時候已經有不少華人報刊向她約稿。二十多年後的1998年我在回海呆過幾小時,拍下一些風景照片,回海地處帕龍山脈谷地,熱不可擋,距離緬甸大其力只有一小時車路。我被朋友告之,從前這裡是坤沙的勢力範圍,張家軍在這裡與泰國軍警打過仗。
曾焰在回海完成自傳體長篇小說《風雨塵沙》,然後來到滿星疊與丈夫楊林會合。我認為曾焰是個典型的東方女性,溫柔體貼,熱愛丈夫和孩子,她將自己有限的生命分成兩份,一份給了丈夫和家庭,另一份則貢獻給了文學。這樣的女性,我們即使不用“完美”這個讚美詞,至少也應該稱之為“優秀”。如果說丈夫孩子是曾焰靈魂的棲息地,是那個給她親情溫暖的遮風蔽雨的家,那麼寫作或者說文學事業就是她生命中的太陽,將她流離失所和漂泊無所依的孤苦生活照亮。對一個人,尤其一個心中燃燒著浪漫精神的女知青來說,這種照耀使她對今後哪怕荊棘之路苦難生活也充滿真情,充滿誠摯的希望和熱愛。
滿星疊大同中學是一所華文學校,當時有數十位漢人先生執教,其中多為來自大陸的男女知青。知青在金三角不稱“知青”,稱“下放學生”或者“小漢人”,他們與國民黨殘軍不同,雖然流落到異國他鄉,有人販毒,有人沉淪,有人隨波逐流,但是他們畢竟是有文化的城市青年,受過現代教育,是文明社會的火種,所以一旦撒落到蠻荒不毛之地,來到愚昧野蠻之鄉,他們大都順其自然地肩負起播種文明和教育興邦的責任。也許這是一種規律,是生活的必然,沒有選擇,但是沒有選擇本身就是一種選擇。我在採訪中得知,分佈在金三角廣大地區數以百計的華文學校,無一例外都有大陸知青任教,並且有的學校至今仍以知青先生為主。
比如曼塘村小,五名先生中有三名來自中國大陸,我認識其中一位章姓老知青,五十一歲,大有白髮蒼蒼的衰老模樣。透過交談得知,他已經在金三角各地任教近三十年。僅以每年一班,每班二十人計,他教過的學生至少在六百人以上。我望著他兩鬢白髮,心中湧出無限敬意。我想,從文化傳承的角度,他是不是也該算得上個播撒火種的普羅米修斯?
自從1950年國民黨殘軍入侵金三角,大批隨著政治動盪以及各種社會原因湧入金三角的中國難民達數十萬(一說百萬!)人之多。這個人數眾多的漢人部落成為影響金三角歷史的重要社會力量。據說一時間說漢語和學習中文成為一種時尚,有如改革開放後國人學習外語。各種華文學校應運而生,這些華文學校不僅只對華人學生,也對所有的當地孩子開放。
透過對許多人採訪,我知道滿星疊華文學校很正規,與山外的清萊、清邁學校相比也毫不遜色,由於辦學條件好,報酬較高,吸引許多金三角知青到此執教,焦昆、楊飛、楊林、曾焰以及那位章姓知青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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