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分(第2/4 頁)
我的另一位知青朋友曾焰也在同一年被關進另一座臘戌拘押所,忍受半年非人的折磨。她是與另一位女知青天真地到金三角走親戚,結果被緬甸警察抓起來,從此改變命運。她的未婚夫楊林聽說未婚妻失蹤,毅然深入金三角尋找,其間幾度生生死死,發生無數曲折故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對流浪的年輕人終於完成漫長的愛情馬拉松賽跑,三年之後,他們殊途同歸,在一個地名叫做美斯樂的山區學校,他們當上中國孩子的漢語先生。
曾焰說:她和丈夫楊林在美斯樂興華學校教了整整七年書,她教國文,楊林教數學和物理。那時候,興華學校的老師幾乎都是大陸知青,他們在這裡度過人生中一段年輕而值得回憶的美好時光。1980年,楊林決定離開妻子和家庭,獨自到數十公里外的滿星疊大同學校去教書。
我問曾焰:楊林為什麼要到滿星疊去教書?難道他不知道那裡形勢更復雜,更危險?
曾焰默然一會兒,我看得出她的表情有些沉重。她說:當時美斯樂有許多關於我的謠言,人怕出名豬怕壯,你一旦出了名,謠言就如影隨形緊跟著你。中國人在哪裡都一樣,擅長播弄是非製造謠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唯恐別人比你過得好。楊林是為謠言所傷才決定去滿星疊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楊林也是被謠言殺死的。
我承認我在美斯樂採訪時,確實聽到一些對曾焰名聲不利的說法。許多人至今仍然津津樂道地向我重複當年的蜚聞流言,描述那些似是而非的桃色故事,好像那些事情都是昨天才發生一樣。我懷疑地質問他們,難道曾焰給美斯樂留下的僅僅就是這些回憶麼?他們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曾焰靠我們美斯樂出名,她憑哪樣該在臺灣享福?
焦昆解釋說:美斯樂跟世界上所有唐人街一樣,窩裡鬥是一種特色,如果大家平庸就相安無事,如果誰不同一般就會遭到攻擊非議,所謂“出頭椽子先爛”就是這個道理。
我沒有見過昆明知青楊林,當然不是說沒有見過楊林照片,在我認識楊林時他已經變成照片。楊林下鄉前為雲南大學家屬子弟,父母都在雲大某系執教,恰好我在雲大讀書任教達十多年,因此當我前往母校採訪時,不乏認識和熟悉楊林的人向我講述往事。在我的印象中,楊林是個聰明、開朗、熱情和脾氣倔強的男知青,深愛自己的妻子和家庭,對學生有責任感,屬於那種受學生愛戴的先生。受學生愛戴的前提是,你必須加倍愛戴學生。楊林有一條瘸腿,那是小時候患小兒麻痺留下的殘疾,當時按照知青政策可以照顧留城,但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下了鄉。曾焰深情回憶說,楊林是為他們的愛情下鄉的。幾個月後,他又拖著一條瘸腿跨過國境尋找失蹤的未婚妻,在往後的金三角歲月中歷經漂泊艱辛。我為他們的經歷感動。我私下認為他們是一對愛情鳥,他們為愛情活著或者死亡。
問題出在,妻子曾焰開始出名了。
曾焰說,她從七十年代初開始悄悄寫作,1976年在臺灣聯合報發表第一部長篇小說《七彩玉》,此後又有以知青漂泊生活為題材的長篇小說《風雨塵沙》等陸續問世。她的作品視覺獨特,基本上以金三角和大陸知青為題材,在臺灣和東南亞華人社會產生廣泛影響。
我問她:當時你還是個流浪知青,居無定所,也沒有受過很好的文化教育。你那麼年輕,怎麼就想到寫小說?動力是什麼,想當作家,想出名嗎?
她回答:也許這就是命運吧。越是漂泊,越是孤獨,越是思鄉,就越有一種傾述的衝動。比如寫信,一寫就沒個完,跟人聊天,越聊心中被觸發的東西越多,就越想寫作。漸漸這種衝動和願望就在心裡紮下根,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當時我們剛剛安定下來,住在一間簡陋的草棚裡,沒有傢俱,只有一張床,一張竹飯桌。楊林在飯桌上批改學生作業,我就伏在床沿上寫小說。如果說動力,恐怕就是這種傾述的衝動和願望,如果想出名,想當作家,名利雙收,當時在金三角那樣地方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說:你第一部小說寫了幾年?
曾焰答:前後寫寫改改,大概五年多時間吧。我把它寄給臺灣聯合報,沒想到順利就發表了,準確說是連載,一下子在東南亞華人中引起很大反響。我沒有想到一個作家居然就這樣誕生了,是在草棚裡寫作的作家。
我說:你得了多少稿費?
曾焰偏著頭算了算,回答說扣除稅後大約有六萬泰銖(幣)吧,這在當時是一筆鉅款。我們教師的月工資才四百銖,所以在當地引起轟動,引起後來一些人妒恨,恐怕經濟收入是個重要原因吧。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