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乓——!
就是這樣,他像一個推銷員一樣講解著。如若不信,請看——他把槍口抵到自己的衣袖上,勾動扳機。
乓——!
“王連舉!”有一位看過樣板戲《紅燈記》的司機喊。
不是真槍,丁鉤兒把胳膊舉起來說,你們看呀,要是真槍我的胳膊早就崩穿了是不?他的衣袖上有一團焦黃,一股撲鼻的火藥香味瀰漫在陽光裡。
丁鉤兒扔槍進衣袋,走上去踢了倒地的看門人一腳,說:
“老夥計,起來,別裝死了。”
看門人爬起來,雙手依然捂著頭,臉色焦黃,像優質的年糕一樣。
丁鉤兒說:
“我捨不得打死你。嚇唬你。不要人仗狗勢。十點多了,早該開大門!”
看門人把手拿下來,放在面前看。又不相信似地用手摸頭,再看手上,果然沒血,像撿了一條命似地長舒了一口氣,驚魂甫定地問:
“你,你是幹什麼的?”
丁鉤兒狡獪地笑笑,說:
“我是市裡派來的新礦長!”
看門人急匆匆跑回門房,拿出一柄黃澄澄的大鑰匙,擰開誇張的大鎖,譁嘟嘟開啟了鐵柵門。門外的人們歡呼著,飛跑回車上去,幾分鐘後,發動機的轟鳴聲把路都震動了。
洶湧的車流緩慢地、但衝勁十足地擠進大門,車輛互相碰撞,發出空咚空咚的聲響。丁鉤兒閃到一側,看著這條肢節眾多的醜陋大蟲,心裡突然產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憤怒。隨著憤怒的產生,肛腸一陣痙攣,幾根血管在那裡邊暴躁地跳動著,痛疼產生,他知道痔瘡非發作不可了。這次偵察將伴隨著痛疼與便血進行,與從前一樣。想到此他心裡的憤怒反倒減輕了許多。一切都不可避免。混亂不可避免痔瘡不可避免,只有神聖的謎底永存。這次的謎底是什麼呢?
看門人臉上堆著極不自然的笑容,點頭哈腰。請領導到傳達室裡去坐。他按照自己的信馬由韁式的偵察習慣,跟著看門人進了屋。
一間寬敞的大房子。一張床。一條黑被子。兩把鐵皮暖水瓶。一個碩大的鐵爐子。一堆大如狗頭的黑亮煤塊。一個舉著壽桃的粉紅色裸體男娃咧著小嘴巴哈哈笑,在牆上,在年畫上,他的美麗的小雞兒像一粒粉紅的蠶蛹,蠢蠢欲動,栩栩如生。丁鉤兒的心緊了一下,肛腸又是一陣痙攣。
屋子裡酷熱難當。鐵爐子裡響著熊熊的火聲。半截煙筒和整個爐體被惡毒的火焰燒得通紅。熱流團團旋轉,牆角上的灰掛柔軟飄動。他頓時感到周身發癢,鼻腔痛苦。
看門人討好地望著他的臉,說:
“冷嗎?礦長?”
“太冷了!”他惱怒地說。
“不要緊不要緊,我加點好煤……”看門人連聲說著,彎腰從床底下拖出一柄棗紅色把兒的鋒利小斧頭。偵察員條件反射地將手按在腰際,那裡暗藏著一把真正的手槍。他看到守門人駝著揹走到火爐邊,蹲下身,扒過一塊枕頭般大的煤塊,一手按煤,一手掄斧,啪,煤塊斷裂,裂面整齊,閃閃發光,像鍍了水銀,啪啪啪啪啪……,煤塊變小,一堆,他揭開爐蓋,白熾的火苗子竄出尺把高,帶著波波的風響。偵察員遍體汗水,看門人把煤塊填進爐膛,抱歉地說:
“一會兒就旺,咱這兒煤軟,不耐燒,要勤填。”
丁鉤兒解開脖子下的扣子,用鴨舌帽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問:
“為什麼九月份就生火爐?”
“冷哇,礦長,冷……”看門人哆嗦著說,“冷……煤多,靠著煤山……”
守門人臉上乾巴巴的,好像烤焦的饅頭。丁鉤兒不想繼續嚇唬他,說我不是什麼礦長,放開膽子烤吧!我是來辦事的。牆上的男嬰哈哈笑著,栩栩如生。他眯著眼端詳著這個可愛的孩子。看門人馬上翻了臉,提著斧子說,你冒充礦長,開槍傷人,走,跟我到保衛科裡去。丁鉤兒微笑著說,我要真是新來的礦長你怎麼辦?看門人怔了一下,乾笑了幾聲,將斧頭放回床底,順手從床下拖出一個酒瓶子,用殘缺不全的牙齒咬開瓶塞,喝了一大口,然後討好地將酒瓶子遞給丁鉤兒。酒液裡泡著一棵淺黃色的人參,七隻張牙舞爪的黑蠍子。請領導喝酒,守門人餡媚地說,這酒大補呢!丁鉤兒接過酒瓶子,晃晃,蠍子在參須間游泳,怪味道從瓶口衝出來。他用嘴唇沾沾瓶口,將酒瓶子還給看門人。
看門人滿臉狐疑地打量著丁鉤兒,問道:
“您不喝?”
丁鉤兒說: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