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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是個“言行一致的真流氓”,我很看重他。我說你這個傢伙,怎麼敢說我的老師是流氓呢?他卻說:這是我對他的高度評價。在“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佈滿世界的時代裡,“言行一致的真流氓”就像金子一樣珍貴。老師,對不尋常之人,不能以尋常之理論之,這位一尺先生,稀奇古怪,神鬼莫測,他的話唐突粗莽,望您不要見怪。
我跟他說了請您幫他做傳記的事,他非常高興,說:只有莫言才配給我作傳。我問為什麼,他回答說:我與莫言是一丘之貉。我反駁道:莫言老師是名重一時的青年作家,你一個小侏儒怎敢與他相提並論?他冷冷一笑道:說他跟我一丘之貉,是大大地抬舉了他。多少人想跟我一丘之貉還撈不到呢!
老師,我希望您不要跟他一般見識,這年頭,什麼都是七顛八倒的,連我們酒國市那位號稱“酒國第一美人”的電視臺節目主持人都去找他睡覺,可見他很有能耐。他有錢沒名,你有名沒錢,正好互補一下。老師不必假清高,正好跟他做筆交易。他說只要您給他做傳記,他決不會虧待您。老師,學生動您把活兒攬下來,先賺它幾萬元人民幣,改變一下貧窮落後面貌再說。何況,餘一尺不同凡響,您對他又很感興趣。一個身高尺餘的醜八怪,竟發誓要“肏遍酒國美女”並且也真是差不多肏遍了,這裡邊的玄奧趣味無窮而且發人深省,以老師您的汪洋恣肆的天才筆法,《餘一尺傳》肯定能成為不朽著作。餘一尺說,只要您樂意為他作傳,請到酒國來,他願意提供一切方便,高階飯店任您住,瓊漿玉液任您喝,美味佳餚隨您吃,名煙任抽,名茶任啜,他甚至還鬼鬼祟祟地對我說:他如有別的方面的愛好咱也儘量滿足。老師,您如果嫌採訪辛苦,學生我願意代勞。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也難找,請老師莫要再猶豫了。
老師,為進一步調動您的積極性,讓您感到餘一尺是個具有典型意義的好坯子,我特意寫了一部題名《一尺英豪》的紀實小說,供老師批判。老師如果決意來酒國為他作傳,此小說就不必往外推薦了,學生受您大恩,無以為報,此文就算我獻給您的一個小小禮物吧!
敬祝
筆健!
學生:李一斗
三
一斗兄:
來信及“紀實小說”《一尺英豪》收到。
你上次的信坦率得很,我很欣賞,所以你不必多慮。回信晚了些,因為我去了一趟外地。你的幾篇小說還沒有訊息,望耐心等待。
“龍鳳呈祥”不過是一道菜,並沒有階級屬性,更不存在“自由化”問題。所以既不必從《驢街》中撤掉,更不必從一尺餐廳的菜譜上摳掉,有朝一日我去了酒國,還想去品嚐這道蓋世佳餚呢,摳掉了怎麼得了!另外,這些東西既然有那麼高的食用價值,不吃掉多麼可惜多麼愚蠢,而既然要吃,大概沒有比“龍鳳呈祥”更文明的吃法了。即使你想從菜譜上摳掉它,餘老闆也不會同意。
餘一尺這個人物,越來越讓我感興趣。為他作傳,我原則上同意。關於報酬,由他隨意就是。他多給,我多要;他少給,我少要;他不給,我不要。吸引我為他作傳的,並不是金錢,而是他的傳奇般經歷。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個餘一尺,是你們酒國市的靈魂,在他身上,體現了一種時代的精神。他一半是個天使,一半是個魔鬼,揭示出這個人物的精神世界,也許是我對文學的一大貢獻。你可轉告一尺先生,讓他知道我對他的先入為主的評價。
大作《一尺英豪》,實在不敢恭維。你說這是一篇紀實小說,我覺得這是一堆雜碎,像一尺酒店的驢雜碎一樣。這裡邊有你寫給我的信,有《酒國奇事錄》,有餘一尺的胡言亂語。太天馬行空了,太漫無節制了。幾年前人們就批評我的不節制,但與你的不節制比較起來,我太節制了。現在是一個嚴守規範的時代,寫小說也是如此,所以我想此稿就不往《國民文學》送了——送也是白送——暫留我處,等我去酒國時還你。文章中的材料,我會參考的,謝謝你的美意。
另外,《酒國奇事錄》你那裡有嗎?如有,請速寄我看看,如怕丟失,你可影印一份給我,影印費我會寄給你。
即頌
時綏!
莫言
四
《一尺英豪》
酒博士,你坐下,咱倆拉拉知心話。他蹲在那把能夠載著他團團旋轉的皮椅子上,親切而油滑地對我說。他臉上的神情和說話的腔調猶如天上的雲霞,璀璨奇譎,變幻多端。他像個妖精,像個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那種旁門左道中的高階邪惡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