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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刀死勁劈在菜墩子上,刀刃吃進木頭,足有二指深,想拔出來要費很大的勁。我用拳頭砸牆壁,牆壁迴響,鄰居大喊:幹什麼?!我憤怒得像一隻金錢豹子,在鐵籠子裡轉圈。我說,過不下去了,這日子沒法他媽的過下去了。我轉了幾十圈後想了想這日子還得跟她過下去,跟她鬧離婚等於去火葬場報到。我說:
“咱今天非把事情搞清楚不可!走吧,去找你的爹和娘,讓他們評評理。你也可以當面問問你媽,我和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用毛巾擦了一把臉,說:
“去就去,你們亂倫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誰不去誰是烏龜王八蛋。”我說。
她說:
“對,誰不去誰是烏龜王八蛋。”
我們拉拉扯扯往釀造大學走,路上碰到了市政府迎接外賓的車隊,頭前開路的摩托車上端坐著兩個簇新的警察,都戴著墨晶眼鏡,手上的手套雪白。我們暫時停止了爭吵,像樹木一樣立在路邊的槐樹旁。陰溝裡泛上來濃郁的腐爛牲畜屍林的臭氣。她的冰涼的手膽怯地抓緊了我的胳膊,我蔑視著外賓的車隊心裡對她的冰冷的爪子感到厭惡。我看到她的拇指長得不成比例,堅硬的指甲縫裡隱藏著青色的汙垢。但我不忍心摔開她的手,她抓住我是尋求保護,完全出於下意識,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樣。狗孃養的!我罵了一聲。躲避威風車隊的人群中有一位禿頭的老女人歪過頭來看我一眼。她穿著一件肥大的對襟毛衣,胸字首著一排白色的塑膠釦子,很大的扣子。我對很大的白色塑膠釦子充滿了生理上的厭惡,這種厭惡產生於我生腮腺炎的童年,有一個胸字首有很大的白色塑膠釦子的臭鼻子醫生用章魚腕足一樣的粘膩手指摸過我的腮,我隨即嘔吐了。她肥胖的頭蹲在雙肩上,面孔浮腫,一嘴黃銅的牙齒。她歪頭一看使我周身的筋都抽搐起來。我轉身要走了她卻小跑步地逼上來。原來她是我老婆的一個熟人。她親熱地抓住我老婆的手,使勁地搖晃著,她一邊搖晃我老婆的手一邊往上聳動著那肥胖的身體,兩個人就差點擁抱親嘴了。她簡直就像我老婆的親孃。於是我非常自然地想起我的岳母,竟然生出這樣一位女兒我岳母簡直是胡鬧。我獨自一人向酒國釀造大學走去,我想立刻去問問我岳母,她的女兒是不是從孤兒院抱養的棄兒,或者是在婦產科醫院生產時被護士們給調了包。如果真是那樣我該怎麼辦?
我老婆追了上來,她嘻嘻地笑著——似乎把適才拿脖子抹刀的事忘了——說:
“哎,博士,知道這個老太太是誰嗎?”
我說不知道。
“她是市委組織部胡部長的丈母孃!”
我故作清高地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她說,“你不要瞧不起人,不要以為天下只有你聰明,告訴你,我馬上就要當報社的文化生活部主任。”
我說祝賀你,文化生活部主任,希望你能寫文章介紹一下撒潑的體會。
她驚愕地站住,說:
“你說我撒潑?我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換了別人,看到自己的丈夫跟丈母孃勾搭連環,早把天戳穿了!”
我說快走吧,讓你爹和你媽來評判吧!
“我真傻,”她站住,如夢初醒般地說,“我憑什麼要跟你一起去?去看你跟那個老風流眉目傳情?你們可以不顧羞恥但我還要臉皮。天下男人像牛毛一樣多,數也數不清,我就那麼稀罕你?你願跟誰去睡就跟誰去睡吧,我撒手不管了。”
說完話她很瀟灑地走了。秋天的風搖晃著樹冠,金黃的樹葉飄飄搖搖地落下來,無聲無息地落下來。我的老婆穿行在秋天的詩歌裡,黑色的身影與清秀建立起某種聯絡。她的大撒手竟使我產生了一絲絲悵然若失的感覺。我老婆芳名袁美麗,袁美麗與秋天的落葉構成一首憂傷的抒情詩,味道像煙臺張裕葡萄酒廠生產的“雷司令”。我注目著她,她卻始終沒有回頭,這就叫義無反顧。其實,也許我希望她能回頭看我一眼,但即將上任的《酒國日報》文化生活部主任沒有回頭。她上任去了。袁美麗主任。袁主任。主任。
主任的背影消逝在海鮮巷的白牆青瓦建築群裡。一群雜色的鴿子從那裡直衝到藍天上去。天上飄著三隻杏黃色的大氣球,氣球拖著鮮紅的飄帶,飄帶上繡著白色的大字。一個男人痴痴地站著,那是我,酒博士,李一斗。李一斗你總不至於跳到冒著氣泡、洋溢著酒香的醴泉河裡去尋短見吧?怎麼會呢?我的神經像用火鹼和芒硝鞣過的牛皮一樣堅韌,是撕不爛、扯不斷的。李一斗,李一斗,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