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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裹了一件大衣。頭髮很亂,像剛剛衝出實驗室的愛因斯坦。耿東亮一下子就認出炳璋了。他一定在隔壁的教工浴室裡全聽見了,要不然他跑到這裡來做什麼?耿東亮的腦袋“轟”他就一下,眼一黑。完了。
“怎麼可以這樣?”炳璋神情嚴肅地說,“怎麼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你叫什麼?”
“耿東亮。”
“我是炳璋。”炳璋說。炳璋 脫掉大衣,把耿東亮重新拉回湯池裡去。他的整個身體都泡在水裡,用那種興奮與驚喜的目光打量耿東亮,耿東亮都被他看得手足無措了。炳璋 突然笑起來,說:“做我的學生吧,你看,我們剛一見面就這樣全無保留。”
洗完澡炳璋就把耿東亮帶回家去了。一進門炳璋就和一位胖女人說了句很長的俄語。耿東亮站在炳璋身後,很靦腆,一副窘迫的樣子,他喊了一聲“師母”。師母虞積藻的身體有兩個炳璋 那麼寬,看上去真的像前蘇聯電影裡的俄羅斯太太。聽完了俄語,這位出色的鋼琴伴奏上下打量了耿東亮一回,對炳璋笑著說:“誇別人的時候你總是忘不了誇自己。”兩年之後,炳璋才把那句很長的俄語翻給了耿東亮,那是最偉大的男高音卡魯索說過的話:“……天才往往是在無意中發現的,而且每次總是被那些善於挖掘的人發現。”
炳璋坐在沙發上,用巴掌向腦後整理白髮,看起來心情不錯。炳璋 說:“人之大患,在好為人師。這話孟子說過。我有這毛病。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學生。”耿東亮有些緊張,坐在炳球的對面,打量他家的客廳。那架很舊的鋼琴上方掛滿了醬紅色的人體解剖圖,從左到右掛著呼吸器官、喉頭正面切剖面、口腔及咽腔、喉頭矢狀剖面,以及聲帶、鼻腔、上額、軟顎的切面。這些醬紅色的剖面四周圍滿了阿拉伯數字,而每一個數字在剖面圖的下方都有一大串的命名與解釋。“你瞧,”炳璋說,“我們在浴室裡看到的其實不是我們的身體。我們的身體精妙極了。”炳璋指著那張人體切面說:“這兒,肺,是一隻風箱,喉頭呢,我們的發聲器,反射器則是咽部,嘴巴則成了我們的咬字器。我們的人體是一架很完美的機器,上帝動用了一切才把它造出來。這架機器能產生生物界最美妙的聲音。我們得愛它。身體就是我們的孩子,得愛它。用它來歌唱。正像阿克文斯基所說的那樣,不會歌唱是可恥的。而我要說,不會歌唱就如同奔馬失去了尾巴。你是一部好機器。得愛護它。為了歌聲,你必須學會捨棄,涼水,以及涼水一樣的所有誘惑。”
炳璋坐在琴凳上,神情開始肅穆了,臉上的樣子似乎剛舉行了一場儀式。窗明几淨,客廳裡收拾得齊齊整整,耿東亮站在舊鋼琴邊,心裡頭似乎也舉行了一場儀式。炳璋說:“你以往的一切全不算數。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的一切從今天開始。——你來到這個世界只發對了一個聲音,那就是你的第一聲啼哭,第二個正確的聲音就要產生了,是我賦予你的,你必須記住這一點。”炳璋 開啟鋼琴蓋,雙手半懸在琴鍵的上方,十隻指頭一起開啟來了。他的指頭細而長,開啟的時候帶了一股輕柔的風,舒緩的,神情豐富的,半圓形,掌心裡頭像藏了一隻雞卵狀的幾何體。炳璋的眼睛不停地眨巴,似乎望著一件並不存在的東西,只有耿東亮知道,那個並不存在的東西是耿東亮的身體。耿東亮就站在炳璋的身邊,耿東亮弄不懂炳璋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捨近求遠的方式,不依靠眼睛,而只憑借想象去注視,去關切。這個身體是透明的,可以看穿,可以看出一切不利於發音的所有阻隔,“注意我,像我這樣……放鬆,再放鬆……吸氣,放下橫隔膜,腹壁和肋骨往外張,抬起胸廓,開啟上顎,然後像嘆氣,讓聲音像蛇一樣自己往外遊動……這樣,訕——”炳璋在示唱的時候十隻指頭像海藻遇著了浪頭一樣,握在了一組白鍵上。他全神貫注,傾聽耿東亮,宛如一個助產師正在撫摸新生兒的胎脂。炳璋半張了嘴,呢喃說:“放鬆……別壓著…··不要追求音量,……控制,穩住……”
炳璋 聽了幾句,似乎不滿意。他停下來,起身之後點~住香,香菸孤直。炳璋 把那往香捱到唇邊,示唱,香菸和剛才一樣孤直。煙瘴把那注香提到耿東亮的面前,耿東亮剛一發音香菸就被吹散了,一點蹤跡都沒有。炳璋 說:“你瞧,你的氣息浪費了,你的氣息沒有能夠全部變成聲音,只是風,和聲音一起跑了。得節約,得充分利用。聲音至高無上。你聽好了,像我這樣。”
炳璋讓耿東亮一手提了香,另一隻手報在自己的腹部,整個上午只讓耿東亮張大了嘴巴,對著那條孤直的香菸“加”或者“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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