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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龍頭下車,帶著聽差出了車站,他指著一輛車廂上漆著英文的馬車說:
“那是‘利順德’的車子,你去招呼他過來!”
“利順德”是天津最大的一家西式旅館,專做洋人的買賣,偶爾也有中國的達官巨賈光顧,自備有接客的馬車。招待員一看聽差一身土氣,便問:“貴上是那位?”
那聽差雖老實,到底見過市面,說話很老練:“花錢住店,你就別問了!”他說:“你們最好的套房,不是十六塊大洋一天嗎?你要怕我住不起,先給一百兩銀子,存在你們櫃上,慢慢來再算好了。”
那招待員看他居然知道利順德套房十六元一天,又聽他是東北口音,心想關外的土財主很多,伺候得他滿意了,大把銀子賞人,慷慨得很。這樣的客人,得罪不得。
於是趕緊陪笑說道:“你老哥在罵人了!請上來!請上來。”
把馬車圈了過來,聽差與招待員跳下來伺候袁世凱上車,然後一個坐車後的側坐,一個跨轅,馬車直駛英租界利順德飯店。
等袁世凱一下車進了大廳,滿座側目,在櫃檯裡面的經理,是個會說中國話的英國人,眼睛很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急忙出來招呼。
“袁大人!”他深深一鞠躬,還待再說話時,袁世凱以手勢示意,攔住了他。
“有清靜房間,替我找一個。”
“有,有!”
經理親自引路,將三樓面對公園那最好的一間套房給了袁世凱。安頓稍定,命聽差打電話到張家,得到的答覆是:
“鹽運使已經到家,換了衣服,又上院見楊大人去了。”
※ ※ ※
“什麼?”楊士驤大出意外,而且亦頗為驚惶:“項城到天津來了!”
“是的。”張鎮芳答說:“跟我一班車,此刻住在利順德。”
“他是奉旨回籍的,怎麼可以溜到天津來?這件事,我擔不起責任,只有據實出奏。”
張鎮芳此刻的意外之感,亦不下於楊士驤之乍聞袁世凱到津。不過,他人很深沉,點點頭說:“我回去轉告項城就是。”
說完,不等楊士驤端茶送客,先就作個揖,揚長而去。
到了利順德跟袁世凱見了面,自然將楊士驤那幾句話,和盤托出。袁世凱一聽愣住了,頹然倒在椅子上,好半天作聲不得。
“哼!”張鎮芳冷笑著說:“庚子年他還不過是個永臺,升泉司,升贛藩,調直隸,升山東巡撫,再接北洋,那一次不是你的力保?想不到今天是這副面目!”
“算了!”袁世凱又變得很深沉了:“不必跟他一般見識。”
“你是‘宰相肚裡好撐船’,旁人可實在看不過去!”張鎮芳憤憤地說:“趕明兒個,我讓雲臺把你五十賜壽,他送的那一堂壽序揀出來,送還給他,看他怎麼說?”
原來袁世凱這年八月裡五十整生日,奉懿旨賜壽,翰林出身的楊士驤,致送的壽序中,自稱“受業”,竟是拜門了。本來執贄宰相之門,原是唐宋舊制,但年輩上大致亦要去實際不遠,而況袁世凱雖為軍機,究為入閣拜相。所以楊士驤此舉,頗致譏評。那知當初稱“受業”,如今摒師而不納,炎涼之間,未免令人不寒而慄,所以張鎮芳如此憤慨。
“不必再提他了。”袁世凱說:“且說眼前,大有進退失據之勢,你看怎麼辦?”
“且住兩天再說。我找王竹林去想法子,總要弄個幾十吊銀子,才能回得了河南。”
一語未完,電話鈴響,張鎮芳一拿起話筒,只聽接線生說:“京裡趙侍郎,要請袁大人說話。”
“你等等!”張鎮芳拿手掩著話筒,對袁世凱說:“趙智庵!”
“我接。”
接話通名,只聽趙秉鈞說:“張中堂找了我去,說應該進宮謝恩……。”
“啊!”袁世凱被提醒了,不由得失聲而呼。
對方停了一下又說:“今天回京,明天一早遞摺子,還來得及。”
“好!”袁世凱答說:“你先請張仲仁替我預備謝恩的摺子,回頭我再給你電話。”
“趙智庵怎麼說?”張鎮芳問說。
“南皮的意思,我應該進宮謝恩。”袁世凱說,“我這麼一走,是顯得太急促了一點,如今既是趙智庵這麼說,大概別無舉動,我可以放心回去了。”
“怎麼個去法?我看悄悄兒來,只有悄悄兒去,仍舊是我陪你回京吧!”
“也好!什麼人都不必驚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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