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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再執拗地認定,一個人一輩子只愛一個人是值得稱許的。童話裡王子永遠只愛公主一個人,那是童話,要保留純淨。現實是,公主和王子都已經慢慢長大,人和人之間會漸行漸遠。城堡已經凋敝,粉紅的玫瑰早就開始敗色。
蘇軾寫《江城子》,王閏之想必是知道的,也沒有嫉妒和埋怨的心。一個人,為另一個人守,是心裡留著他(她)的位置,憑誰也取代不了,後來人的影像與先人也不要重疊,各有位置才好。
愛要愛得這般豁達,明亮,九曲柔腸。所以,他十年後還記得王弗在小軒窗下梳妝的情形,在她墳前默然落淚,無處話淒涼。他不是,生前辜負,死後說相思,用錦繡文字把自己包裹得華麗頹唐。這樣的愛,深重,純粹。與娶妻幾次沒有關係的,他永遠可以堂堂正正地說,你是我的愛妻。對每個愛人珍重,彼此之間沒有模糊的替代,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誰,需要的是什麼,若愛的時候只愛一個人,不要有旁枝進來纏夾牽扯,這愛就如舍利,金貴完滿。
男的,不是楊過,女的,不是小龍女,我們有什麼資格去苛求完美無缺的愛情?為守而守,到最後愛枯心死,還不如順其自然,彼此倒能留三尺迴旋之地相思。
讀《江城子》,讀破蘇軾一片心。
人生若只如初見 正文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隨手翻過蘇軾的詞集,讀到“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幾句,卻總能越過蘇軾,想起王朝雲。
是胡蘭成,在“生死大限”裡清淡地提及。他起筆說,“蘇軾南貶,朝雲隨侍。”八個字,雋永的好像一掊淚。不必再看下去,這個妖冶的男人,就那樣清淡的筆,隨手一抹,已經撩得我哀傷不堪了。
怎麼能不記得,朝雲如他所言是歌扇舞袖的女子。東坡和朝雲西湖初遇,應是神宗熙寧四年的事。東坡被貶為杭州通判,是輔官,只負責審案,公務並不繁重。閒暇時,性好山水的他就和朋友一起遊山玩水,飲宴賦詩。生性灑然不拘行跡的東坡,在杭州的靈山秀水中樂陶陶地過。一日,宴飲時,他遇見輕盈曼舞的王朝雲。他的妻子總姓王,或許,他真的與王氏緣深。
那時她形容尚小,只十二歲。因家境清寒,自幼淪落在歌舞班中,雖身量不足,卻別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他看得入神,這個女子彷彿在很久以前就見過。 礙於身份又不好露得太明,只淡淡一笑置之,心思卻有一縷總被絆住了,心有掛礙。
遊船復飲宴,他又見著她。“千萬年裡千萬人中,只有這個少年便是他,只有這個女子便是她,竟是不可以選擇的。”這一句,宜當用在朝雲身上吧。 抱歉!這一次,他的一雙眼再也離不開換作素妝的她。朋友看出門道來,叫他賦詩,他脫口便是——
水光瀲灩晴偏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兩相宜。
——蘇軾《飲湖上初睛後雨》
朋友們鬨然叫妙,已解其意。 便有人暗中將朝雲買下,送至蘇府。這時朝雲尚懵懂不解,她太小,不明白這些大人們拽文的奧妙。可是數年後,她卻在蘇軾和蘇夫人的調教下,成了一個識詞解意的“如夫人”。那一年,蘇東坡已是四十歲的中年男子。
《詞林紀事》卷五引《林下詞談》雲:“子瞻在惠州,與(侍姬)朝雲閒坐。時青女初至,落木蕭蕭,悽然有悲秋之意。命朝雲把大白,唱‘花褪殘紅’,朝雲歌喉將囀,淚滿衣襟。子瞻詰其故,答曰:‘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也/子瞻翻然大笑曰:‘是吾正悲秋,而汝又傷春矣。’”
這段話翻譯成白話文也好理解,說蘇軾和妾朝雲在花園閒坐。正值秋霜初降,落葉蕭蕭之際,蘇軾悽然有悲秋之意,吩咐朝雲拿酒來,唱《蝶戀花·花褪殘紅》一詞。朝雲剛開口,還未唱就已淚滿衣襟。蘇軾問她為什麼感傷,朝雲說:“我最怕唱到詞中‘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兩句,觸景生情實在太傷人。”蘇軾大笑:“我正悲秋,而你卻又傷春。”
她如何能不傷感?她唱《蝶戀花〉悽然不成歌,是因為她體味到了其中所包含的曠達與感傷相雜的情懷。正是明白他是那樣豁達寬和的人,才替他傷感。他實在不該受這樣的磨難。朝雲待子瞻亦如黛玉待寶玉。世皆言黛玉愛哭,卻不知她的淚總是為憐惜寶玉而落,不是為了自己。朝雲也是一樣的心思。我想,子瞻是明白的,不久,朝雲病亡,蘇軾終生不再聽這首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