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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浴室,開啟燈,搬了張凳子,踩在上頭,突然聽見客廳傳來低低碎碎的說話聲。她傾頭仔細聽,認出那是她父親和許醫師的聲音。許醫師是他們的家庭醫生,今天晚上她感冒不舒服,她父親請他過來替她看病的。
可是不對啊——黎湘南神情一呆,那是幾歲的事了?她轉向鏡子,猛然又是怔嚇一跳。鏡子裡的女孩是誰?那個人不是她——
不!她在對著她笑呢!黎湘南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鏡子裡的女孩子眼熟……對!那是她自己沒錯!十一歲時的她……
可是怎麼……黎湘南低頭看看自己,抬手抬腳,驚訝不已。客廳猛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吼叫聲:
“不!你絕對不能告訴她!我絕不許你告訴她!”
黎湘南嚇了一跳,險些跌下凳子。她跳下凳子,跌跌撞撞走向客廳。她覺得頭好昏,全身都在發熱。
客廳裡坐著她父親和許醫生。燈沒有開,窗簾又拉上,整個客廳籠罩在一片黑暗中,除了門口那一盞微弱的五燭光。
她聽見許醫師正低低地向她父親說:
“……總不能永遠瞞著她吧?她長大了還是會知道。她幾歲了?十一歲了吧?與其將來她自己發現,倒不如趁早告訴她,免得將來不好疏導。”
“沒有必要讓她知道,我會一直將她當作親生女兒看待。”
“那麼竹筠呢?她也是嗎?”
沉默了一會,她才聽見她父親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並不知道。”
“不知道?”許醫師的聲音掠開一絲訝異。“你是說,你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她一直以為湘南是她的——”
黎湘南聽見許醫師提到她的名字,不由得朝他望了一眼,就著五燭光微弱的明亮,看到許醫師的臉像吞了幾顆大雞蛋般那樣地古怪有趣。
說真的,剛剛她父親和許醫師說的話,她聽得一頭霧水,似懂非懂,腦子亂糟糟的。她只覺得頭好昏,全身都在發熱,很想叫他們全都住口,不要再說話了,可是她聽到許醫師又說:
“你怎麼可以如此?瞞了她這麼久?十來年了!你怎麼這麼忍心!竹筠她一直以為湘南是——”
許醫師的口氣氣急敗壞,似乎在惱怒什麼。黎湘南歪著腦袋看著他,不明白他在生什麼氣。
“一開始既然瞞著她,就沒有必要再告訴她了。”她父親的態度顯得很冷靜。黎湘南歪著另一邊腦袋,看著她父親。
“這不行——”許醫師不同意。
“絕對行!”黎湘南發現她父親的態度顯得很堅決。“替竹筠接生的醫生已經過世,病歷表和戶籍上都是記載湘南是我親生的女兒;只要你不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北瀟,你這是何苦!收養和親生有什麼差別?你還是一樣愛她啊!我真不懂,一開始你為什麼就要那麼做!用錢買通醫生,把無依的少女難產倖存下的嬰孩頂冒自己夭折的孩子——你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我真是不懂你這麼做的理由!”
“你想知道?”
“當然。”又沉默了半晌,然後黎北瀟低低的嗓音又響起,在暗夜裡竟形成了一種魔力,催眠著客廳裡其他的人。
“說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渴望,想將她留在身邊。那種感情很難說明白,遠超過我對竹筠……”
“可是她那時還只是個嬰孩!”
“是啊,可是她慢慢會長大。”
“北瀟,你該不會是……”許醫師欲言又止。“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你的女兒,是不能夠——”
“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北瀟,你千萬不能一意孤行——”
許醫師的話講到一半就打住。黎湘南在一旁看著,只見她父親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光亮,但卻冷徹如冰。她見許醫師在她父親注視下,頭一垂,嘆口氣說:
“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但你要好好想想,這對竹筠來說畢竟不公平。還有將來湘南長大了,如果知道你對她……你想她心裡會怎麼想?再說,法律上、形式上,甚至感情上,她永遠只是你的女兒,你永遠也跨越不了那道鴻溝。”
“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渴望她留在我身邊。但我怕,我真的怕——”
聲音顫抖又恐懼,久久才平復。“這樣就好。讓她永遠以為她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我才能抑制自己。你知道我一向狂狷。定律是人造的,為什麼不能突破?但湘南……這樣就好!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