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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寶溶每一兩個月便會親身上山來看我一次。他再不是原來的逍遙王爺,國事繁縟,政敵環伺,故而來去很是匆匆,不過看看我過得是否習慣,下人是否盡心,當天便會離開。每次臨行前,他都不忘囑咐我,萬萬不可離了相山。
蕭彥一定不曾放棄過我,蕭寶溶每次來看我後,都會將隨身的親兵留下一部分,乃至相山周圍的布兵也越來越多,從最初的百餘守衛,漸漸增至入冬後的千餘,並且不再掩藏蹤跡,半山腰的軍帳大營綿連了一大片。
他這樣防備,蕭彥也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蕭寶溶一心想毀諾了。
我卻不知,我怎會有這樣的價值,引得蕭彥這般念念不忘。
細想起來,蕭寶溶將我許給他時,我正在魏營之中,根本不曾和他見過面,他連我美醜都不知,怎肯就為我而發兵了?
便是後來在宮中見到我,我的容貌,也不致就多麼的傾城國色或勾魂奪魄,若是留心找時,未必找不出幾個比我更出色的美人來,為什麼苦苦抓住我不放?真是奇怪之極。
閒時和母親談起這事時,母親卻沉默了很久,然後只道:“聽你三哥安排就對了,你嫁給蕭彥……這是不可能的事。這人瘋魔了心了,動這樣的念頭,也不想想你才多大!”
我已經再不敢有皇家公主自以為是的高貴,冷笑道:“他怎不敢動這念頭?國事淪落至此,大皇兄還有興致命人選那些十五六的良家少女入宮侍駕呢,父皇駕崩時五十三歲,那些侍過寢的才人寶林,多有十幾二十出頭的吧?如今蕭彥才過四旬,又手掌重權,說不準就是想娶個年輕公主回去顯顯他的威風。”
我一邊說著,一邊心底合計,父親明帝的女兒,就數我最年幼,幾個皇姐都已嫁了人,他想娶個公主,也只能揪著我不放了。倒是大皇兄膝下還有幾名公主,又太過幼小了些,何況蕭彥未必甘心認比他年輕不少的永興帝為岳父。
正遺憾著父親不曾多生幾個女兒時,母親敲著我的頭,嘆道:“你這個傻丫頭!”
可惜母親終究沒說我傻在哪裡了,回去問端木歡顏時,他沉默許久,居然文縐縐地回了這麼一句:“宮闈秘事,非小民所能與聞。公主,在下不知。”
和端木歡顏相處日久,才覺他的見聞才識,著實深不可測,除兵法攻守之道,連醫卜星相之學他都頗有涉獵,幾個管事下人無事讓他占卜老家之事,居然能準個八九不離十,令人刮目相看。
我曾讓他占卜齊國運勢,他卻不肯,回了我一句:“天道難測。”
後來我又讓給我占卜一卦,問我姻緣之事,他將籤文捏在手中,摸索出上面刻著的文字後,居然又是一言不發。
我不耐煩搶過看時,卻是一枝梅花,斜斜橫於水邊,瞧那情狀,倒似要傾落水中一般。籤文上刻了一句詞,卻是:“浮槎相逢恨,幽泉沒疏影。”
我抬頭望向端木歡顏:“不祥?”
“不祥。”
端木歡顏並不隱晦,空蕩蕩的眸光若有冷冷的氣息橫掃而過,低嘆道:“我原以為,我自己的姻緣卦已是下乘了,不想公主的姻緣,竟是下下乘。”
我學了一陣詩書,粗解詩詞,便自己解籤道:“浮槎是傳說中可以從海道航行到天上去的木筏,算是稀罕的東西。浮槎來,浮槎去,本就不易相逢。可相逢居然引出恨事來,倒也奇了。疏影當指梅花,或者,指我?幽泉沒疏影,是指泉水把梅花給淹了,還是泉水蓋住了梅花的影子?”
端木歡顏依舊不答,閉上眼瞼嘆氣。
我便知這根籤文著實不好了,轉而想想自己的境遇,想要我的人,先是拓跋軻,再是蕭彥,兩個都是混蛋。阿頊自然是如我願的,但和我算是茫茫人海中的偶逢,並不稀罕,雖然他離我而去,但自始至終,與他的相識相交,都是我最珍惜的回憶,絕不是什麼恨事。
難道下面還會有更不好的事?
我無奈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了不得我這輩子不找駙馬了,呆在三哥身邊終身不嫁,看看能有什麼恨事,又有什麼水能來淹我。”
轉頭離去時,聽到端木歡顏沉重的嘆息,沉沉的,如繫了石頭一般,直壓到心口處。
這樣的卦,不如不卜。
就是卜了,也不該信它。
如果什麼結果都是上天早就註定的,我又在努力著什麼,掙扎著什麼?
當日便該在廣陵等著拓跋軻把我活活折磨死算了!
與其信卦,信命,不如信自己,信蕭寶溶。
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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