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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都有了。方世初在城裡有什麼想不開的事,一看見那目光,就彷彿什麼都明白了。
不會再有人站在這棵樹下望著自己了,方世初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的一切從此都要變了。他繞著桑樹轉了一圈又一圈,自己卻渾然不覺。
母親的墳地離這棵桑樹還有兩裡多路,在湖壩拐彎之處一片隆起的丘陵上。黃龍洲的人都把那裡叫做坯地。坯地安葬著黃龍兩大姓的歷代先人們。除了這兩大姓,這個村莊裡只有極少的外來小姓。方家也算是一家吧。若按傳統的中國家世源流考證,方世初不能算是黃龍洲的子孫,只能算是外甥。他父親方友松就更算不上了。坯地上沒有方家的祖墳,龍秋月埋在龍姓祖墳的尾巴上,中間還空著一大片地方。一個女人死了,埋在墳裡了,還這麼孤獨,孤獨得也夠徹底了,但墳築得十分高大,比任何墳都大,鮮黃顏色的新土,使它和別的荒草萋萋的老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墳周圍插著的紙幡已被這幾天的風雨撕成了無數碎片,又被沖淡衝遠了,東一片西一片地撒落在還沒有完全乾的泥水中。看著這些破敗的紙片,方世初竟有了歲月滄桑的感慨。這才幾天呢,那麼鮮亮的紙,就破敗成這樣了。
夢城 第七節(2)
方世初突然想起他那年輕的做泥瓦匠的父親跪在他驚慌的母親面前時的情景。那個小泥瓦匠的狼狽讓他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傷感。但他怎麼也無法理解,在他把母親糟蹋了之後,外公外婆怎麼突發奇想地要把母親許配給他呢?對於上一輩人的故事以及種種糾葛,方世初是無法從情理和邏輯上去推測的,他只感到突然,從母親生活的開始,到母親的死,都讓他感到突然。連母親的一生似乎也變得突然了。不過,就像那個老人的預言,早先父親對母親還真是好。這一點在方世初出生之後,逐漸長大懂事之後也看到了。父親對母親充滿了感激之情,他好像一直在報答她。在那個年代,母親一句話就可讓這個一身跳蚤的傢伙去牢裡蹲上幾年。方世初的出生,讓方友松的眼睛終於亮了,也給他帶來了意外的驚喜。他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一個兒子,他從外面回來一眼看見一團紅色的東西在晃動,似曾相識,彷彿在哪兒見過,他笑著罵了起來:“哈哈,這是個啥玩意兒啊?”女人把方世初踢騰的兩條腿分開,讓他看,他就看見了那玩意兒了,那是方世初身體上極小的一部分,夾在兩條腿當中,像鈴鐺一樣。
他又笑著罵了一句:“就這麼個玩意兒啊!”
方友松那年才十八歲,十八歲就當了爹。
方世初出生的那個年代,黃龍洲還很窮。方家又是村子裡的外來戶,小門小姓,還常受黃姓人家欺負,他們不想讓自己的鍋裡有人突然伸進幾雙筷子來。方友松在一九八一年進城,也是被逼出來的。村裡第一次分責任田黃姓人家竟不肯分給他。一個農人連地也沒得種了,也就只能去沒地種的城裡混口飯吃。方友松最初沒別的本事,就在碼頭上背腳。方世初還記得父親走的那天,娘把飯菜端上桌,給父親倒上酒後,就坐著,筷子拿起來,又放下了。他那時才四歲多呢,就看得出娘心情不好。四歲多的孩子能看出個啥呢,可他偏偏看出來了。娘吃不下飯。娘不吃,他也不吃,就那麼定定地望著娘。娘再一次拿起筷子,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菜,但嚼得很慢,嚥了很久才嚥下去。父親看了娘一眼,放下酒杯問:“你怎麼了,秋月?”
娘把臉背過去了。過了好一陣娘又轉過臉來說:“他爹,你能不能再想想別的法子?”
父親把頭堅決地搖了搖:“我已經拿定主意了,你什麼也別說了。”
娘果然就什麼也不說了,默默地嚥下一小碗米飯,就鑽進了裡邊的房裡。方世初畢竟還太小,聽不懂父母親在說些什麼,他不愛言語,對大人的事從來不問,但什麼事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是個懂事的孩子,一放下飯碗就鑽進了孃的懷裡,依偎著她。娘穿針引線,正在縫一塊舊帆布。那帆布早先是黃的,現在已經發黃而略顯黑色了,想是滲透了人的汗水又在歲月中沉浸得太久了。有一塊地方磨得又薄又亮。娘正給這快要磨穿了的地方打一塊補丁。方世初認出來了,娘縫的,是碼頭上的腳伕背腳時的墊肩布。
這塊墊肩布究竟是誰留下來的,方世初就不知道了。
方友松去了北門渡口,每個月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這家裡就像是一個節日,大包小包地裝滿許多東西,吃的,穿的,本子,筆,還有錢。錢都皺皺巴巴的,很髒,每一張都是從方友松貼胸的口袋裡掏出來的,帶著他身上的汗腥味。他把每一張票子在膝頭上抹平了,用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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