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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城 第二十六節(2)
方友松已經越來越感覺到一種危險,不是兒子的沉淪,而是墮落,在兒子冷漠的外表下深藏著某種可怕的災難,或許只有親生父親才能感覺到。要說,方友松也很心疼這個兒子。兒子長這麼大,他就打過他一次,也就是前不久打得他鼻子流血的那一拳。一直到現在自己還在後悔。在黃龍洲,男人們打孩子是家常便飯,就跟打牲口似的。方友松不打兒子,也不是自己脾氣好得超過了黃龍洲所有的男人,而是兒了太乖了,太聽話了,你都找不到打人的理由。都說方世初是個好孩子,但沒有一人說這孩子有性格,就跟個女孩子似的。兒子沒捱過打,倒很羨慕那些經常捱打的孩子,有一次他竟問方友松:“爸,你怎麼從來不打我呀?你打我一次吧。”這小子,他竟奇怪地渴望被自己的父親打一頓。方友松當時只覺得好笑,就在他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還故意大聲說:“啊呀,屁股都打破了!”你猜他怎麼回答,他竟然說:“屁股本來就是破的嘛,哪個人的屁股不是破成兩瓣呢?”這孩子氣的回答逗得方友松和龍秋月哈哈直樂,一對貧賤夫妻,也只能在這天真的孩子身上得到一些意外的快樂了。方友松現在猛然醒悟,從沒捱過打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確實不能把他的個性充分展示出來,也比那些在棍棒下長大的孩子少了一些堅韌,一到關鍵時刻就咬不緊自己的牙關了。
方世初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父親的陰影長久地籠罩著自己。父親還坐在他的床頭,一動也不動。他的腦海裡閃出幾個不同的父親,那個跪在母親腳下的小泥瓦匠;那個把身體深深地彎下去的腳伕;那個在辦公室裡把腦袋和黃嵐挨在一起的老闆……
他不知道哪一個父親更真實。
忽然,他翻了個身,有一種懶洋洋的厭煩情緒,“你上班去吧,我沒事。”
他等了一會兒,但沒有任何反應。他微微睜開眼,這才發現父親早已離開了床頭,走到另一間房裡去了。也就根本沒投下什麼陰影,而且太陽更大了,陽光漂了一屋子,把明亮的四壁照得如鏡子一般反光。不用看鐘他也知道差不多快九點了。他躺不住了,欠起身子尋找自己的衣服,忽然聽見父親在另一間房子裡接電話,“好,太好了!我馬上去公司。”方友松興奮地連叫了幾聲。
方友松再次走進兒子的房間時,嘴角上的笑容還沒有離去。但那個好訊息要不要告訴兒子,他卻猶豫了幾秒鐘。他決定還是告訴他,但聲音裡已經沒了那種抑制不住的驚喜:“世初,告訴你一個好訊息,大橋工程,我們中標了!”
“我的衣服呢?”方世初問。他有點口渴,嚥了一口唾沫。
看見兒子對這麼一件大喜事也顯得無動於衷,甚至有些滿不在乎,方友松一臉的高興勁兒立刻就少了一半。他指了一下陽臺說:“你的衣服昨天嘔得一塌糊塗了,我給你洗了,還沒幹呢。”
“那我穿什麼?”方世初這才想起,他從這屋子裡沖走的那天就把所有的衣服都帶到黃龍洲去了,現在還丟在那裡。他原本是沒打算再回來的,沒打算再走進這間房子的。但他還是回來了,以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回來了。
他光著膀子坐在床上,又木然了。
看著這樣一個兒子,方友松忍不住又搖了搖頭。很快,他走進自己房裡拿來一套衣服,扔給兒子:“就穿我的吧。”
夢城 第二十七節(1)
和方友松的預見一樣,市長薛村最後還是尊重了高佑民的意見,尊重投標結果。連高夫人葉淑英都知道這種尊重意味著什麼,在投標結果公佈時,實際上也公開了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兩人緊張的關係,他們的矛盾公開化了。
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葉淑英決定利用她這個婦聯主任之便,舉辦一次聯誼晚會,把市領導和他們的家屬子女都請過來歡聚一堂,緩和一下被巨大的沉默壓得呼吸緊張的雲夢政界。市婦聯就有這樣一個俱樂部。葉淑英的良苦用心薛村一接電話就明白了,他笑著和葉淑英調侃了幾句,笑和調侃都恰到好處,卻又渲染出了一種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親切氣氛,他說他一定來,只要雲夢市不發地震。葉淑英還是聽出來了,薛村是以玩笑的口吻,說出了雲夢市潛藏的某種危機感。葉淑英當時聽了心裡一沉,這不祥的預感她也早就有了。
聯誼晚會開得很輕鬆,薛村在市領導中是到得最早的。他走進來時,葉淑英和幾個婦聯幹部正在抬一張桌子,要把它移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