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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姨回到墨坊,很快就明白了大家在說些什麼。她捶胸頓足,拼命揮手,比劃著說,這姓張的不是東西,就是他殺了我父親,害死虎森,她拼命發出一種很怪的聲音,彷彿恨不得把喉嚨掏出來。
我想,她說的不對。她父親是喝醉了酒從馬車上摔下來摔死的,小叔是被自己的馬一腳踢死的。母親和嬸子們都是這麼跟我說的。
寶姨抓著我的胳膊,盯著我的眼睛,用手飛快地跟我說,快告訴她們,小狗兒,告訴她們我說的全是真的。她做了個手勢把龍骨倒在手掌心裡,說:我現在明白了,那姓張的拿的龍骨,很可能就是我們家的,是我父親的。我結婚那天,姓張的偷走了龍骨,那是我的嫁妝。那都是猴嘴洞裡挖出來的龍骨。我們得跟姓張的把骨頭要回來,還回洞裡去,不然毒咒不除。快說啊。
還不等我開口,母親就打斷了:“我不要聽她再說瘋話。聽見沒有,閨女?”
大家都盯著我,寶姨也盯著我看。快說啊,她用手語催促我。可我回頭朝向母親,點頭答道:“我明白。”寶姨發出哽咽的聲音,衝出了墨坊,那聲音令我覺得揪心,覺得自己很壞。
好一陣子,墨坊裡寂然無聲。後來老太太走到母親跟前,焦急地問:“哎,你看到虎森沒有?”
“他在院子裡,”母親回答。然後老太太就蹣跚地出去了。
嬸子們開始嚼舌根。二嬸輕聲說,“還為當初的事瘋瘋癲癲呢,都過去十五年了。”有一陣子,我都想不明白,他們說的到底是老太太還是寶姨。
大嬸接著說,“幸好她不能開口說話。不然要教人知道她想說的那些話,我們家的臉面可往哪裡擱啊!”
“你該把她趕出去算了,”二嬸對母親說。母親朝老太太那邊點了點頭。那邊老太太正走來走去,還抓自己耳朵後面一塊流血的傷口。母親說:“就是為了老太太,那個瘋子保姆才待了這麼多年。”我馬上聽明白了母親的言下之意:只要老太太一過世,她就可以開口讓寶姨走路。對寶姨,我心裡突然升起一陣柔情。我想跟母親說她不能把寶姨趕走。可是母親話沒出口,我怎麼跟她爭辯?
一個月後,老太太摔了一交,腦袋撞到自己炕頭的磚沿上,不到酉時就歸西了。父親,大叔和二叔都不顧路途險惡從北京趕了回來。當時北京和周口店之間成了軍閥的戰場,時有槍戰發生。我們家還算平安,只看到房客吵架,不曾見識槍戰。老太太的遺體擺放在正廳,我們祭奠的時候,好幾回只得教房客們不要吵嚷叫喊。
張老闆送棺材來的時候,寶姨仍然待在自己房間裡,敲著鐵桶咒罵他。我坐在前院一張長凳上,看著父親與張老闆卸車。
我心想,寶姨說的不對。張老闆可不像個賊。他身材魁梧,待人客氣,神情坦然。父親興致勃勃地贊他“對科學,歷史,乃至全中國做出巨大貢獻”。張老闆顯然很高興,又客氣一番。然後父親就進屋去取買棺材的錢付給張老闆。
那天天氣很冷,張老闆卻在出汗。他抬手用衣袖擦一把前額,過了一陣才留心到我在盯著他看。“你可真是長高了,”他衝我說。我臉紅了。張老闆可是大名人,大名人跟我說話呢。
“我妹妹長得比我還高呢。”我想了想說。“她比我小一歲。”
“啊,不錯,”他說。
我可不是想讓他贊高靈。“我聽說您有北京人的骨片?”我又說。“是哪塊的骨頭?”
“哦,只有要緊的幾塊。”
我也想顯出幾分重要性,因此不假思索就說:“我原先也有幾塊骨頭的,”說完馬上伸手捂住嘴。
張老闆面露微笑,等我繼續說,過了一會又說,“那骨頭現在哪去了?”
我不想無禮,回答說:“我們放回洞裡去了。”
“哪裡的洞?”
“我不能說。我保姆讓我保證不說的。那是秘密。”
“哦,你那個保姆,就是那個臉特別醜的。”張老闆扎煞著手指在自己臉上比畫。
我點頭。
“她是個瘋子。”他朝著敲鐵桶的聲音望去。我沒吱聲。
“就是她去那個洞裡找的骨頭對嗎?”
“我們一起找的。她把骨頭放回去了,”我很快地說。“可我不能說洞在哪兒。”
“當然。確實不該告訴不相干的人知道。”
“哦,您可不是不相干的人!我們家跟您很熟。大家都這麼說。”
“可你還是不該告訴我。不過你一定跟你父母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