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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畢竟心中猶豫,便不肯催馬用力,反隱隱盼著這姑娘能早些動手,那時他留在那裡的屬下定然要出手阻攔,自己便可免去這莫名其妙的差事——雖說王爺的話也有理,阻她一次,難阻一生,但要教他眼睜睜看著一個俏生生的大姑娘就死而一聲不出,也實在是難為煞人。
特以魯單人輕騎,磨蹭到起更時分才趕上蘭芽。留下的兩人見了他,稟報說一直盯著,卻並沒見有什麼動靜。他鬆了一口氣,跟著又嘆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那個小藥瓶道:“王爺叫咱們把藥換了,你去罷。”
他沒細說,那人便只當是救命,笑嘻嘻去了。
這裡特以魯忐忐忑忑,在客棧外頭守了一夜,但見蘭芽卻似忘了屋中藏著一瓶砒霜一般,連瞧也不瞧一眼。九歌端夜宵進來,還跟姑娘說笑了兩句,才各自躺下。
特以魯大惑不解,只覺這些漢人女子,個個古怪,心道怕只有神仙能猜到她們肚裡想些什麼。
一連兩日,蘭芽均無絲毫異狀。這日眼看行到了臨安東南的餘杭縣,三人乘坐的車子卻忽然損壞。小夥計去請人修車,蘭芽便坐在水邊歇息。
這裡環山一條清溪,深可數丈,乃是著名的苕溪。溪流兩岸蘆葦叢生,每到秋季,蘆花飄散如飛雪,景象極為奇麗。當地土語,稱蘆花為“苕”,故此得名。
特以魯領著兩個從人,遙遙注視著主僕三人。蘭芽似乎心緒尚好,手中來回擺弄一枝蘆葦,折來折去竟似折成了一隻花籃。
特以魯沉吟不語,身邊一個從人揉了揉眼睛,說道:“大人,這姑娘不像是求死的模樣啊,她買毒藥,或許是為了藥耗子呢!”
另一個從人反駁道:“住在客店裡,替人家藥什麼耗子?”
特以魯轉頭看著兩人,呵斥道:“別胡說八道了,好生盯著。”話音未落,就聽見“撲通”一聲,三人忙抬頭看去,只見水面上白衫一閃,方才還坐在大石上的蘭芽已然不見。九歌與冬雪的哭喊聲緊跟著響起。
特以魯臉色煞白,只叫得一聲苦。原來蒙古人珍愛水源,無論男女,無論冬夏,從不會像漢人一般下河游泳。成吉思汗在位時,無故汙濁河流者甚至要亂棍打殺——此處連他自己在內三人,無一人會水!
真金言猶在耳:無論生死,需將人帶回,特以魯來不及多想,將外衫一脫,便要不管不顧、強行跳下。忽然數十步外一個人影躍起,先他一步跳下水去。兩個從人驚喜地喊了起來:“啊,是王爺!”
真金當年跟著忽必烈巡撫稱海時跟人學過潛水,後來回到大都,在皇宮護城河內曾當眾表演,因此無人不知他會游泳。
特以魯見是他親自趕來,心中先是一寬,但跟著又是一驚——王爺下了水,自己三人卻好端端地站在岸上,衣裳都不溼,縱然王爺不怪責,卻也不成話。
當下罵了一聲:“還傻站著做什麼”,一腳一個,看準朝水淺之處將兩個從人踢下水去,自己也跟著大呼小叫,躍下水來。
餘杭數日之前,才下過一場大雨。此刻正是“雨前方恨湘水平,雨後又嫌湘水奔……東風飄出五溪裡,流到湖邊舟不止”——蘭芽一入水便給急流捲起,衝向下游。真金雖到得快,一時卻也追她不上。
特以魯見情勢不好,也只得當真豁出命去,拼命乍著手向蘭芽那邊使勁。但水裡不比岸上,任他怎樣掙扎,也只是急速向下沉去。
旁邊一個從人站在齊胸深的水裡,不知怎地急中生智,脫下溼透的長袍,喊了一聲,運力甩向特以魯。特以魯惶急中伸手抓住,給那從人一點點拽到了岸上。此時九歌拖著哭腔喊了一聲“王爺”,特以魯心中大定:他聽出這一聲乃是喜極而泣,人定然是救上來了!
他這時方騰出空來納悶:這姑娘既已買了砒霜,為何又要投水?難道她早發覺我們在後尾隨,買毒藥竟是虛晃一槍麼?
真金將蘭芽**抱上岸來。九歌、冬雪、特以魯等人都圍攏上來。
眾人看時,蘭芽面白如紙,雙眸緊閉,口角邊細細流下一道鮮血。特以魯恍然大悟,失聲道:“她是先服了毒藥,又再投水。那是死志堅如鐵,便神仙也救不活了!”
九歌與冬雪聽見毒藥二字,都是疑惑,但緊跟著聽他說“救不活”,立時慌了手腳,不約而同便看真金。
真金將蘭芽放在地上。她肚腹平坦,無絲毫溺水之像。那正是毒發頃刻,入水之前便已氣絕的緣故。又或許是她早早服了毒藥,待到毒發,才縱身跳水。但不管怎樣,都是特以魯所說“死志堅如鐵”,心中不存半點求生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