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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海關二里地左右,有一個小山名叫歡喜嶺。胡爺問,為嗎叫歡喜嶺?老關東順嘴開始胡謅,說老老年以前,有個老老頭子,吃飽了撐著了,跑這山上來消食,對著滿天的晚霞喊了一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於是,這地方就被叫做了歡喜嶺。
跟著老關東走了一個多月,來闖關東的人們知道這孩子喜歡東拉西扯。不過,關於歡喜嶺的胡扯他們願意聽,想象著老老年以前,那個老老頭子來到這裡時,大概就是現在這種情景:太陽還沒落盡,在似乎很近也很縹緲的天邊上,搭著半張紅撲撲的臉向人們慈祥地笑著。四野裡一絲風也沒有,卻時不時地有一縷縷暖意,從地下從天上無聲無息地浸過來,漫過來,讓人從心裡往外感受著一種不好言傳的舒坦。幾隻歡歡實實的小馬駒,從出關就擠在他們的隊伍裡,毛茸茸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的獨輪車,看著他們單薄的小耳棉帽。有人一笑,它們馬上捱過去,揚起溼乎乎的小嘴巴,似乎也想報以一笑;有人假裝生氣一瞪眼,它們馬上歪起頭側著臉,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好像在說,我很喜歡你們啊,幹嗎要生氣呢?當最後確認出,這只不過是一個善意的玩笑時,它們暢意地長嘶一聲,騰出丈八尺遠,柔軟的長鬃快意地飄起,抖動起一片紅燦燦的霞光。
這些關里人萬萬沒有想到,初次叩響關東的大門,不但沒被什麼妖氣邪氣侵擾,反而得到這樣溫馨的禮遇,不由唸叨起歡喜嶺的名字,眼中感覺了溼潤。
這些人中,除了老關東以外,沒有一個人來過東北。他們對東北的印象都來自於旁人的描述和自己登堂入室式的聯想和想象。他們曾經是那樣堅定不移地認為,東北是蠻荒的化外之地,儘管這裡土地肥沃,風光秀美,資源豐富,但惡劣的氣候,野悍的民風,會使在黃河文化、中原文明和孔孟之道中浸潤多年的人很難適應。他們覺得這裡應該是常年瘟疫流行,人們夏天應該是隻穿一條兜襠布,腦袋大,肚子大,脖子粗,腿粗。冬天則戴著獸皮帽,穿著獸皮衣服,常年裹在腥臊的獸皮裡,穿虎皮就是虎,穿狼皮就是狼,腔子裡的獸性怕是要多於人性。
關東過客 第一章(2)
就在這些關里人搖頭感慨之時,下雪了。
此時的天際還殘留著一抹微紅,那雪就轟轟烈烈地下起來了。沒有先兆,沒有提示,沒有由疏而密的過程,只一瞬間,天和地就全白了,遠處的群山,近處的田野,都裹在密密實實的雪幕之中。
關裡也下雪,也下過鵝毛大雪,也下過那種如篩面羅絲網中落下的乾乾爽爽的急雪,但這樣的雪還從來沒有人見過。這雪不是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分明是在舞,是在飄,是在由下往上旋,那雪■著細小的絨毛,一彎一挺地舒展著腰身,舞著旋著,旋著舞著,眼瞅著就旋在了一起,擁在了一起,組成一個個渾圓晶瑩的大雪團,直上直下地砸下來,你期待的那乒一聲、咚一聲還沒有聽到,雪團就啞然地分裂了,破碎了,帶著一種快感的餘韻,軟軟地臥在那無盡的沃野之上。
“棉團雪,棉團雪!”老關東興奮地叫起來。
“嗎叫棉團雪?”在前邊的天黑回過頭來問。
老關東又謅起來,說棉團雪就是一團一團地抱著往下落的雪,說長白山有個老頭兒,三百多歲了,只在十歲那年見過一回棉團雪。下棉團雪,天不能太冷,太冷,雪抱不到一起去,也不能太熱,太熱,還沒下到地上,就泥了,就軟了,也舞扯不到一塊去,還不能有風,一絲風也不能有,更重要的是,那雪花得大,得厚實,三片五片就能抱成個團。老關東說著,興奮起來:“父老鄉親們,哥們兒弟兄們,跟著我老關東,你們算是跟對人了,東北人講,誰遇上棉團雪,誰的好運就來了!”
胡爺抬頭看了看天,說:“看這雪的樣子,滿東北怕是都在下,滿東北都走運,也就算不上什麼運了。”
“胡爺啊,改個名吧,叫胡###扯算了。你知道不?從瀋陽往北,這會兒還他媽凍得硬邦邦的,雪是能下,下不成棉團雪,再往關裡,也有可能下,可哩哩啦啦地,早變成雨了。來,往高點兒抬,我要撒尿,我這人一高興就想撒尿。”老關東說著,從太師椅上站起來。
胡爺笑笑。也說不準為什麼,他一見面就挺喜歡老關東,覺得挺入他的眼,對他的脾氣。要不然,就衝他滿嘴臊話,早掄起拳頭捶他一頓了。
棉團雪還在下著,老關東回頭看了看,雪幕中,他的視線只能看出幾米遠,但他知道他率領的是一支多麼龐大的隊伍。這些人都是他在關裡往關外的一路上搜羅來的,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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