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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仍在繼續失卻各種各樣的人、事以及感情。象徵我這一存在的大衣口袋裡有一個命中註定的洞,任何針線都不能縫合。在這個意義上,縱令有人開啟我房間窗扇伸進頭來朝我吼道“你的人生是零”,我也無法否認,沒有否認的根據。
可我又好像覺得,即使能夠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恐怕也還是走回老賂。因為那——繼續失去的人生——便是我自身。我除了成為我自身別無選擇。哪怕有更多的人棄我而去,或我棄更多的人而去,哪怕五彩繽紛的感情出類拔萃的素質和對未來的企盼受到限制以至消失,我也只能成為我自身,豈有他哉!
更年輕的時候,我也曾設想過成為自身以外的什麼的可能性。甚至以為能夠在卡薩布蘭卡開一間酒吧同英格麗·褒曼相識,或者現實一點——實際上現實與否另當別論——度過與我自身的自我相適相符的有益人生。為此我也曾進行變革自我的訓練,《綠色革命》讀了,《輕騎軍》也看了3 遍,不料還是像彎形艇一樣終歸駛回原處。這就是我自身。我自身無處可去。我自身呆在這裡,總是等待我的歸來。
人們難道必須稱之為絕望?
我不得而知。或許是絕望。屠格涅夫可能稱之為幻滅,陀思妥耶夫斯基大概稱為地獄,毛姆恐怕稱之為現實。但無論何人如何稱呼,那都是我自身。
我無法想象不死之國是何模樣。在那裡,也許我真的找回失去的一切,確立嶄新的自身。也許有人拍手有人祝福。也許幸福地度過同自己相適相符的有益人生。可是不管怎樣,那已是與現在的我無關的另一自身。現在的我擁有現在的我自身。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歷史事實。
如此思來想去,終於得出結論:恐怕還是假定自己將在24小時多一點之後死去較為合乎邏輯。而若以為遷往不死之國,事情難免像《唐璜遺訓》那樣虎頭蛇尾。
我將死去——我決定姑且這樣認為。這樣遠為符合我的性格。於是心情多少開朗起來。
我熄掉香菸,走進臥室看了看女郎熟睡中的臉,然後確認褲袋裡是否裝有我需要的一切。不過仔細一想,對眼下的我來說,已幾乎根本不存在需要的東西。除了錢夾和信用卡,還需要什麼呢?房間鑰匙已無用處。不需要計算士執照,不需要手冊,汽車已經扔掉,車鑰匙也不需要。不需要小刀,不需要零幣。我把褲袋裡的零幣統統掏出攤在桌面。我先乘電車來到銀座,在“波爾·斯求亞特”買了襯衫、領帶和輕便西服,用信用卡付了款。穿好往鏡前一站,形象相當不壞。橄欖綠短褲的褲線快要消失這點多少不盡人意,但一切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藏青色法蘭絨輕便西服加深橙色襯衫這一搭配,賦予我好似廣告公司年輕有為的職員那樣的氛圍。起碼看不出是剛在地下往來爬行並且將在21小時後從世上消失之人。
擺正姿勢一看,發現輕便西服的左袖比右袖短了1。5 厘米。正確說來並非衣袖短,是我左臂過長。不知何以致此。我通常慣用右臂,不曾有勉強使用左臂的記憶。店員說兩天內可將衣袖改好,勸我不妨一試。我當然加以拒絕。
“您打棒球什麼的吧?”店員邊遞迴信用卡邊問。
我說不打什麼棒球。
“大多數體育活動都會使身體變形。”店員告訴我,“對西服來說,最好避免過度運動和過量飲食。”
我道謝走出店門。看來世上充滿各種各樣的法則。的的確確每步都有新的發展。
雨仍然飄飄灑灑。我已沒心思買衣服,不再物色雨衣,走進啤酒屋喝了生啤,吃了生牡蠣。不知何故,啤酒屋居然播放勃魯克納的交響曲。聽不出是第幾交響曲,任何人一般都聽不出勃魯克納交響曲的編號。反正啤酒屋放勃魯克納是頭一遭。
除我以外,啤酒屋只兩桌有顧客:一對年輕男女和一個戴帽子的瘦小老人。老人戴著帽子一口一口喝啤酒,年輕男女則只顧悄悄低語,啤酒幾乎沒動。雨天午後的啤酒屋大致如此。
我邊聽勃魯克納邊往牡蠣上擠檸檬汁,按時針轉動方向依序吞進肚去。喝了不大不小一杯啤酒。啤酒屋巨大掛鐘的指標差5 分指向3 點。鐘盤下端有兩隻獅子面對面站著,扭著身子對抱針芯。兩隻都是雄性,尾巴捲成披大衣樣的形狀。不一會,勃魯克納長長的交響曲放完,換上拉威爾的包列羅舞曲。
要來第二杯啤酒後,我去廁所再次小便。小便怎麼等都不結束。自己都不明白何以小便如此之多。不過反正沒什麼急事,任其慢慢傾瀉就是。估計小便共花2 分鐘左右。背後接連傳來“包列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