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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習慣,斷定此書修編於孔子之後。我的觀點是,更可信的資料證明,把老子和太史儋搞混是漢代初年的事,按照老子的出世思想,他怎麼可能出關去投奔秦獻公呢?至於古籍的語言習慣,則與後世學派門徒的不斷髮揮、補充有關,先秦不少古籍都有這種情況。
我相信孔子極有可能向老子問過禮,不僅有《 禮記 》、《 莊子 》、《 孔子家語 》、《 呂氏春秋 》等古籍互證,而且還出於一種心理分析:儒道兩家頗有對峙,儒家如此強盛尚且不想否認孔子曾向老子問禮,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難於否認。
接下來的問題是,孔子向老子問了什麼,老子又是怎麼回答的?
這就有很多說法了,不宜輕易採信。其實,各種說法都在猜測最大的可能。
我覺得有兩種說法比較有意思。一種說法是,孔子問老子周禮,老子說天下一切都在變,不應該再固守周禮了。另一種說法是,老子以長輩的身份開導孔子,君子要深藏不露,避免驕傲和貪慾。
如果真有第二種說法,那就不大客氣了。但在我想來,卻很正常。當時,孔子才三十多歲,名聲主要產生在故鄉魯國,遠在洛陽的老子對他並不太瞭解。見到他來訪時的車馬僕役,又聽說是魯昭公提供的,老子因此要他避免顯耀、驕傲和貪慾,是完全有可能的。
按照老子的想法,周王朝沒救了,也不必去救。一切都應該順其自然,那才是天下大道。過於急切地治國平天下,一定會誤國亂天下。因此,他的歸宿,是長途跋涉,消失在誰也不知道的曠野。
孔子當然不贊成。他要對世間蒼生負責,他要本著君子的仁愛之心,重建一個有秩序、有誠信、有寬恕的禮樂之邦。他的使命,是教化弟子,然後帶著他們一起長途跋涉,去向各國當權者遊說。
他們都非常高貴,卻一定談不到一起,因為基本觀念差別太大。但是,憑著老子的超脫和孔子的恭敬,他們也不會鬧得不愉快。
魯迅後來在小說《 出關 》中構想他們談得很僵,而且責任在孔子,這是出於“五四”這代人對孔子的某種成見,當然更出於小說家的幽默和調侃。
認真說起來,這是兩位真正站在全人類思維巔峰之上的偉大聖哲的見面,這是中華民族兩個精神原創者的會合。兩千五百二十年前這一天的洛陽,應有鳳鸞長鳴。不管那天是晴是陰,是風是雨,都貴不可言。
他們長揖作別。
稀世天才是很難遇到另一位稀世天才的,他們平日遇到的總是追隨者、崇拜者、嫉妒者、誹謗者。這些人不管多麼熱烈或歹毒,都無法左右自己的思想。只有真正遇到同樣品級的對話者,最好是對手,才會產生著了魔一般的精神淬礪。淬礪的結果,很可能改變自己,但更有可能是強化自己。這不是固執,而是因為獲得了最高層次的反證而達到新的自覺。這就像長天和秋水驀然相映,長天更明白了自己是長天,秋水也更明白了自己是秋水。
今天在這裡,老子更明白自己是老子,孔子也更明白自己是孔子了。
他們會更明確地走一條相反的路。什麼都不一樣,只有兩點相同:一,他們都是百代君子;二,他們都會長途跋涉。
他們都要把自己偉大的學說,變成長長的腳印。
三
老子否認自己有偉大的學說,甚至不贊成世間有偉大的學說。
他覺得最偉大的學說就是自然。自然是什麼?說清楚了又不自然了。所以他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本來,他連這幾個字也不願意寫下來。因為一寫,就必須框範道,限定道,而道是不可框範和限定的;一寫,又必須為了某種名而進入歸類,不歸類就不成其為名,但一歸類就不再是它本身。那麼,如果完全不碰道,不碰名,你還能寫什麼呢?
把筆丟棄吧。把自以為是的言詞和概念,都驅逐吧。
年歲已經不小。他覺得,盼望已久的日子已經到來了。
他活到今天,沒有給世間留下一篇短文,一句教誨。現在,可以到關外的大漠荒煙中,去隱居終老了。
他覺得這是生命的自然狀態,無悲可言,也無喜可言。歸於自然之道,才是最好的終結,又終結得像沒有終結一樣。
在他看來,人就像水,柔柔地、悄悄地向卑下之處流淌,也許滋潤了什麼,灌溉了什麼,卻無跡可尋。終於滲漏了,蒸發了,汽化了,變成了雲陰,或者連雲陰也沒有,這便是自然之道。人也該這樣,把生命滲漏於沙漠,蒸發於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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