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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瀕於崩潰的世道快速滅絕是痛快的,而要煉石修補則難上加難。但在華夏土地上,請相信,一定會有這樣的人出來。
文明的規則,並不是一旦建立就會永享太平,也不是一旦破裂就會全盤散架。天下是補出來的,世道也是補出來的。最好的救世者也就是最好的修補匠。
後代很多子孫,要麼謀求改朝換代,要麼試圖造反奪權,雖然也有自己的理由,卻常常把那些明明可以彌補、改良的天地砸得粉碎,一次次讓社會支付慘重的代價。結果,人們看到,許多號稱開天闢地的濟世英雄,很可能是騷擾民生的破壞力量。他們為了要讓自己的破壞變得合理,總是竭力否定被破壞物件,甚至徹底批判試圖補天的人物。久而久之,中國就普及了一種破壞哲學,或曰顛覆哲學。
面對這種情況,補天,也就變得更為艱難,又更為迫切。
但是,我說過,在華夏土地上,補天是基本邏輯。
再說填海。
這是華夏文明的又一種主幹精神。精衛的行為起點是復仇,但是復仇的動機太自我,支撐不了一個宏偉的計劃。終於,全然轉化成了為人間消災的高尚動機,使宏偉有了對應。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在有生之年看不到最終成果的行動。神話的中心形象是小鳥銜石填海,只以日日夜夜的點點滴滴,挑戰著無法想象的浩瀚和遼闊。一開始,人們或許會譏笑這種行為的無效和可笑,但總會在某一天突然憬悟:在這樣可歌可泣的生命力盛典中,最終成果還重要嗎?而且,什麼叫最終成果?
海內外有不少學者十分強調華夏文明的實用性原則,我並不完全同意。大量事實證明,華夏文明更重視那種非科學、非實用的道義原則和意志原則。精衛填海的神話,就是一個雄辯的例證。由此,還派生出了“滴水能穿石”、“鐵杵磨成針”等相似話語。這幾乎成了中國民間的信仰:集合細小,集合時間,不計功利,終能成事。
如果說,類似於補天救世的大事不容易經常遇到,那麼,類似於銜石填海這樣的傻事則可能天天發生。把這兩種精神加在一起,大概就是華夏文明能夠在所有世界古文明中唯一沒有中斷和滅亡的原因。
再說追日。
一個強壯的男子因好奇而自設了一個使命:追趕太陽。這本是一個近乎瘋狂的行為,卻因為反映了中國人與太陽的關係而別具深意。
在“天人合一”的華夏文明中,太陽和男子是平等的,因此在男子心中不存在強烈的敬畏。在流傳下來的早期民謠中,我們不難發現與自然物對話、對峙、對抗的聲音。這便是中國式的“人本精神”。
這位叫夸父的男子追日,是一場艱苦和興奮的博弈。即便為這場博弈而付出生命代價,他也毫不在乎。追趕就是一切,追趕天地日月的神奇,追趕自己心中的疑問,追趕自身力量的底線。最後,他變作了一片森林。
我想,不應該給這個神話染上太重的悲壯色彩。想想這位男子吧,追不著的太陽永在前方,撲不滅的自信永在心中,因此,走不完的道路永在腳下。在這個過程中,天人之間構成了一種喜劇性、遊戲性的互誘關係。這個過程證明,“天人合一”未必是真正的合一,更多的是互相呼應,而且很有可能永遠也不能直接交集。以此類推,世間很多被視為“合一”的兩方,其實都是一種永久的追逐。
最後,要說奔月。
這是一個柔雅女子因好奇而投入的遠行,遠行的目標在天上,在月宮。這畢竟太遠,因此這次遠行也就是訣別,而且是與人間的訣別。
有趣的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抬頭觀月,隨之也可以憑著想象欣賞這次遠行。欣賞中有移情,有揣摩,有思念,讓這次遠行有了一個既深邃又親切的心理背景。“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夜夜心”,是嫦娥的,也是萬民的。於是這則神話就把藍天之美、月亮之美、女性之美、柔情之美、訣別之美、飛昇之美、想象之美、思念之美、意境之美全都加在一起了,構成了一個只能屬於華夏文明的“無限重疊型美學正規化”。
這個美學正規化的終點是孤悽。但是,這是一種被萬眾共仰的孤悽,一種年年月月都要被世人傳誦的孤悽,因此也不再是真正的孤悽。
那就是說,在中國,萬眾的眼,世人的嘴,能把最個人的行為變成群體行為,甚至把最隱秘的夜半出逃變成眾目睽睽下的公開行程。
想到這裡我啞然失笑,覺得中國古代很多號稱隱逸的文人大概是在羨慕嫦娥所取得的這種逆反效果。他們追求孤悽,其實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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