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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曾多次同美邂逅,但唯有最初的那一次最接近純美的意境,就好像觸手可及似的。並且後來我關於“她”的想象,自然而然地都同奉獻相聯,與佔有無關。那便是我最初的溝通嘗試。從前,在夏天的草地上,我做過那種工作了。偉大的自然是何等的奇妙,她使那種戲劇在每一個地方上演,使自身的理念悄悄地繁榮。
細細一想,在那個混沌的年紀,我同文字還沒有多少接觸。是發達的感覺促使我到周圍事物中去捕捉美,還是美的觀念要從我黑暗的內部掙脫出來,自己給自己賦予形象?我是不知道的,我只不過是茫然而又有點自覺地操練著,滿懷秘密的激情趨向於“她”。
炎熱;青草;燈光;人頭攢動;凳子的碰響;青色的天幕;民間樂器的吹奏;驚險的表演;紅綢衣上的金片——這些細節可以讓我毫不費力地回到那個夏天,回到那個決定我今後職業的瞬間。
一個幽靈在天地間遊蕩,它什麼都不丟棄,什麼都不遺忘。是因為有了它,天地萬物才各就各位的,而它自己,卻是由人類的冥想聚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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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
我剛剛上一年級的那幾天,老師叫我們排路隊回家。我記得我們這一隊大約有六七個同學,我們都是住在山坡上的,但我以前並不認識他們。那是冷天,我戴著毛線帽,我們走在山間小路上。我像往常一樣默默地走路,因為同他們不熟,我不好意思說話。忽然有個男同學嘲笑起我來,我不記得是什麼方面的話題了,反正大家都開始來笑我,扯我的衣服。我是很倔強的,於是回嘴。這一下他們更起勁了。兒童如果沒有教養的話,一旦受到鼓動就會獸性大發。當時有五六個人圍上來打我,將我的毛線帽上的毛球都扯掉了,布書包也被他們扔到地上踩了幾腳。我一走他們又圍上來追著我打。後來他們到家了才散去。我的家最遠,一路上我都在哭,不是因為被打痛了,而是因為屈辱和憤怒,我氣得全身發抖。
終於到家了,外婆問我是怎麼回事,我便嚎啕大哭起來。哭過之後也並沒有什麼辦法,就不了了之了。幸虧後來也沒再排路隊了。而我也不那麼精明,一直沒搞清欺負我的到底是哪幾個人,大概因為知道沒人會替我報仇。
“氣得全身發抖”是我在真正遭到侮辱時的生理反應。不論我的理智在後來漫長的年頭裡是如何樣發展,也不論我的自制力有多麼驚人,這個生理反應始終如舊。由此又想到我三歲時發生的一件事。那時比我大三歲的姐姐被鄰家大男孩欺負了,好像是打了她。我聽了這個訊息也是氣得要命,牢牢記在心裡。終於有一天,那調皮的男孩來我家附近玩遊戲了,我一看見他就發抖了。我慢慢挨近他,趁他彎下腰去躲藏時,猛地往他背上打了兩拳,發瘋一樣地跑回家。奇怪的是那男孩根本就沒來追我。而我,回到家後那個激動啊,那個心跳啊,那個害怕啊。後來當然平安無事。現在回想起來就清楚了: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打在一個大男孩背上的兩拳算什麼呢?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覺察到,當時他在玩“躲摸子”的遊戲呢。可是我當時的預謀,我的緊張,我鼓起勇氣時的那種感覺,以及報復的實施,一直到了今天仍然歷歷在目。我估計當時整個過程也就不到五分鐘,那五分鐘也許是我生命中的轉折點吧,我的感覺有一個小時以上。
1985年,兒子上小學了,學校離家不遠。但是我還是不太放心,因為他才6歲,長得也矮小。11點多鐘我就去接他。剛走出家門便看見兒子狂奔而來,大書包在屁股上“啪嗒啪嗒”的。他跑得滿臉通紅,頭上冒汗。一問呢,原來是被同學追打,是那些同學“欺生”。我舒出一口氣,分明看見歷史又在重演。不過那一次,我並不那麼憤怒,我知道這種經歷對於兒子將來的成長是很寶貴的,我也沒有天天去接他,或報告老師。
憤怒是一種直覺,它既可以催生藝術,也能毀掉一個人,就看這個人的理性是如何發展的,看他有沒有反省的能力。一般來說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這種直覺是受到堅決排斥的。一箇中國人,如果能在始終保持自己的這種直覺的同時,不斷提高理性方面的修養,如果他又長期受到壓抑(保持直覺就必然要受到壓抑),那他的潛意識的儲藏一定是非常豐富的。然而,絕大多數的中國人是怎樣做的呢?他們要麼“看破紅塵”,變得油頭滑腦,早就不再憤怒;要麼極為善於將自己的情緒平息,變成整天練“氣功”的植物人;要麼就由於得不到發洩而真的變成了精神病人。大概這也是為什麼中國真正的藝術家如此之少,就算出了幾個也難以堅持到底的原因吧。沒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