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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去想那些黑洞裡的事。我已經知道在地球表面到處都是這類黑洞的洞口。然而鮟鱇魚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許,我應該忘記這樣一種生命的存在,哪怕它那麼獨異,美得那麼恐怖。奇怪的是從第一眼看見畫面,我就在心中接受了它的異類之美。尤其是那根發光的怪須,一見之下永生難忘。
老師讓我們說出自己最喜歡的一種動物,我在心裡反覆地說:“鮟鱇!鮟鱇!”但我沒說出口來,我不想譁眾取寵。我正在想,如果我也生活在黑暗的海底,鮟鱇魚打著它的紅燈籠在前面為我引路,那會是何等的幸福。我將我的秘密藏在心底,不同任何人分享。即使是在黑風大作、警笛四起的夜晚,關於鮟鱇魚的想象仍然有某種幸福的成份。我試過好多次了,那種絕望中的確信,陰沉中的驚喜。
好多年之後我才讀了美人魚的故事,那是丹麥童話作家安徒生寫的。然而我並不那麼感動。我的心底有我的美人魚,那就是鮟鱇魚。一想到這種深海魚就有種隱秘的激動,就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一樣。後來我才知道人們將它看作惡魔,他們認為它長相“邪惡”。啊,懦弱的人們,你們的生活多麼的乏味!
沉浸在回憶之中,我感到了直覺所抵達的真理。“第一眼”是可以決定人的一生的,如果那第一眼達到了一定的強度的話。可是那種強度,我們不能用一般的尺度去測量。“第一眼”所觸動的是一個深層的、連人自己也很難感覺到的機制。只有那些“記住了”的人,才會在日後的生活中將許許多多這類的感覺轉化為理念的追求。
我想,鮟鱇魚應該是半瞎的吧,漫長的世紀裡呆在沒有光的地方,眼力一定大大退化了。它行動遲緩,越來越執著於心底的一個東西,那個東西便逐漸變得強烈起來。起先,那是一個無形的東西,只有從遙遠的處所傳來的動盪使它短暫成形。經過了多少個世紀,它才長成那根發光的觸鬚?那需要什麼樣的頑強意念?那光好像是紅的,多麼陰險,多麼令人震撼!誰能同這樣的意志較量?它堅守在那個深淵地帶,同類漸漸遠離了它,是不斷襲擊著它的恐懼使得它的本能超強。它以獨異的方式延續了它的種群。
無名小動物(1)
我經常見到它——在無所事事,情緒低落的時候;在夜深人靜,外面院子裡鬧鬼的時候;也在歡慶成功,胸中幸福的浪潮洶湧的時候。它是一隻動物,白白的面板起了很多皺,皺紋裡頭滲出粘液;它的長著一叢一叢的褐色肉刺,這些肉刺都有潰爛的現象;它目光暗淡,綠色的眼睛是半瞎的;它的牙齒和身體都有毒,當它吃草的時候,旁邊的那些草也立即枯萎了;它的腿腳大塊脫皮,粒狀的肌肉裸露在外。這樣一隻怪物,要多醜有多醜。我不知道它從哪裡來,為什麼會在我腦海裡反覆出現。
最初晤面時,我曾有過好奇心,我竭力去想象它的腳爪。腳爪上有很厚的肉墊吧?要不走起路來怎麼這麼悄無聲息?它挨著我的腿走過,身上的粘液擦在我的褲腿上面。後來我就極力壓抑關於它的想象了。然而有一個畫面總是跳出來,這就是它從筆陡的水泥斜坡往上爬,坡下是滔滔洪水。坡上剛淋了雨,很滑,它的身體很重。它爬到半腰又滑下去,半截身子被洪水淹沒了。它又再次竭盡全力向上,可是腳下一滑,又溜下去了。它的兩條前腿已經在流血,那是它往下滑時,本能地將雙腿跪下造成的。在它經歷了好多次(七八次?)這種可怕的折磨之後,我的想象變得瘋狂了。最後它成功地爬上來了,兩條前腿血肉模糊,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它全身抖個不停。當我注視它的傷口時,我也在發抖。我是怎麼回事?
我們在明媚的陽光下繞著玉蘭樹奔跑,我們大汗淋漓。然而我看見了它,它在那邊的灌木底下蹲著,正咬齧著一隻小鴨,小鴨拼命掙扎,它鬆開口讓小鴨掉在地上,然後用前爪按住不幸的小東西。我看得發了呆,多麼噁心的景像。我的同伴將它稱為“白癩子”。“那是一種最臭的動物。”他斷言,“我見到它就趕忙讓開。”這時那隻小鴨死裡逃生,撞撞跌跌地進入了水塘。它呢,早就不見蹤影了,它蹲過地方留下一些粘液,是那種陰險的藍色。
有一回,我將它堵在土洞裡面了。我看見它進去了,就跑過去用磚將那個洞口堵死。那個洞是一個天然的洞,裡面很潮溼,洞口長滿了茅草。我在洞口傾聽了一會兒。一開始,它想弄開那些磚,但沒有成功。後來洞裡面就悄無聲息了。我跑開去玩了一會兒,心裡突然感到很恐怖——它會不會因窒息而死?!我返回,用煤耙子掀掉那些磚頭,往裡頭一瞧:那洞變得其深無比了。而我知道那本是一個淺淺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