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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雨霏方偷偷抬眼,驚鴻一瞥,卻見念遠沐浴著如水似霧的光芒,如瓊枝玉樹一般,可神色卻頗不自如,以致於鼻尖上都滲出了顆顆汗珠兒。因心下暗惱:自個兒不該這般戲弄於他,弄得如此尷尬。一時間卻也找不出其他話兒來化解。
環顧四周,忽見書案上有副卷軸,遂顧左右而言他,笑道:“郡馬方才在作畫麼?可否借我觀賞一二?”
念遠長吁了一口氣,方答道:“子陵拙作,倒教郡主見笑了。”
只見案上乃是南唐李後主所制“澄心堂”紙,此紙產自徽州,端的是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滑,曾經冠於一時。畫正中清冷靜寂的湖面上,停一小舟,一蓑笠翁正獨自垂釣,水面四況茫然,除了寥寥幾筆微波外,幾乎全為空白。對岸山勢險峻,天幕低沉,卻將皚皚雪山反襯地更為醒目。近處青松挺勁,為積雪覆蓋,枯樹低枝卻越發顯出迎風傲立,鬥霜禦寒的凌然丰姿。邊上還有兩行小字,其詩云:“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雨霏似被勾起了往事,不由得胸口一酸,滴下淚來。又怕被瞧見,忙用帕子拭去。因勉強笑道:“郡馬這幅《寒江獨釣圖》,頗具宋人筆意,色調單純,含蓄慰藉,以少許勝繁複。真似得了那“馬一角”⑴的真傳。只是這畫兒也未免太空疏蕭瑟了些,教人心裡好生悲涼。就如這書齋名為“落葉軒”一樣,又怎能不讓人見之神傷,思之落淚呢?”
念遠因嘆道:“‘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這恐怕是子陵如今真正的心境了。”
雨霏轉過身去,指著牆上那幅《風雪夜歸圖》道:“若我說,應是‘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才是。郡馬如今並非羈旅天涯,浮雲終日的遊子,而是這侯府堂堂正正的主人,又何必作那‘司馬牛之嘆’⑵?呢”
念遠長身玉立,看不清神情面容,半晌方苦笑道:“郡主有所不知,當日母親產下我未及一月,就黯然仙遊。那時榮寵正盛的肖氏也產下一子,可氣的是這謹明候不待母親頭七,便將肖氏扶正,還大肆慶賀她兒子的滿月之喜。而我只是個克親禍宅的災星。若不是外祖母心慈,還念著母親這點血脈,將我接進衛國公府,恐怕子陵如今早已屍骨無存。”
雨霏見他青筋凸起,拳頭緊攢,眉目深鎖。心下便有些不忍,遂上前輕握他的手,柔聲細語地安慰道:“那些都過去了,老天有眼,將來定會加倍補償於你。”
念遠反手扣住雨霏的芊芊玉指,低聲抑鬱道:“我不在乎,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這些本就是身外之物,對我來也說不過是曇花一現。如有可能,子陵寧願用這一切去換取母親幾年的壽命。我曾發誓此生再不踏入謹明侯府半步,可母親死的不明不白,子陵若不能為她討回公道實在枉為人子。”
雨霏看著他沉痛的面容,心內酸楚。不禁湧起“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也滴下淚來。輕輕撫著念遠結實的脊背,心下暗嗟:自幼喪母,雖勉強得一棲身之所,恐怕寄人籬下,仰其鼻息的滋味也並不好過。尤其聽他口口聲聲稱自個兒的生身之父為謹明候,可見心中積攢了多大的怨恨和屈辱,可嘆這諾大的侯府竟無一貼心的人。遂動情道:“你並不是煢煢獨立,形影相弔的。至少我會陪著你,扶持你。往後咱們就拋開郡主郡馬這些虛名兒,一道兒面對這世間的風風雨雨。”
念遠用衣袖偷偷拭去眼角的殘淚,暗悔自己憶及亡母竟於人前失態,便直起身來,咳嗽一聲,掩飾道:“方才霏兒提起這書齋之名過於淒涼,不如由你來改一個可好?”
雨霏躬身行了個禮,調皮笑道:“我才疏學淺,這般重任還是交由子陵的好。我只在此洗耳恭聽了。”
念遠想了半日,方道:“一時間倒也想不出什麼典故來,只是這院中尚有一株合歡樹,不如就取名“青棠軒”,如何?
雨霏轉過頭去,半晌不語。遂被念遠輕輕兒攬過肩膀,十指暗暗相扣,卻低眉斂目,不能抬眼一望,耳邊只聽得他低聲緩緩道:“結髮為夫妻,恩愛永不移。”
雨霏慢慢抬頭,正對著念遠滿溢深情的眼眸,就那般陷了進去,如同失了魂兒似地喃喃道:“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月洞窗外那文竹雕連理紋懸著碎玉片子的八角鈴兒,風吹玉振,叮叮噹噹發出清脆的鳴響聲。且聽何處搖風鈴,聲不斷,紅綃帳內,鴛鴦交頸,並蒂花開,夜正長。。。。。。
⑴“馬一角”,指南宋著名畫家馬遠,他常常留出許多空白處給觀賞者以自由想象的餘地,善於以少勝繁,虛實結合,創造出意象境界。故有“馬一角”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