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分(第3/4 頁)
說他生性溫和,同他父親一樣,只不過年輕,血氣方剛,還不懂世故,可他父輩的老路又不能再走,出路也不知在哪裡?
不會逃嗎?
逃到哪裡去?他反問你。他逃不出這偌大的國家,離不開他領工資吃飯那蜂窩樣的機關大樓,他的城市居民戶口和按月領的糧票*二十八斤*,和油票*一斤*,和糖票*半斤*,和肉票*一斤*,和一年一度發的布票*二十尺*,和按工資比例購買手錶腳踏車或毛線等日用口叩的工業卷*二.0五張*,以及他的公民身分,都由他那個蜂窩裡配給。他這隻工蜂離開那蜂巢又能飛到哪裡去?他說他別無選擇,就是”只棲身在這蜂巢裡的蜂子,既然蜂窩染上瘋病,可不就相互攻擊,胡亂撲騰,他承認。
這胡亂撲騰就救得了命?你問。
可已經撲騰了呀,他當初能意識到,就不是蟲子了,他苦笑。
一隻會笑的蟲,多少有點怪異,你貼近端詳他。
怪異的是這世界,並非是寄生在這窩裡的蟲子,這蟲說。
34
出了山海關,塞外早寒,上又趕上西北來的寒流!他在縣城租的那輛白日行車別說騎了,逆風中推著走都十分吃力。下午四點多鐘,天色已昏暗,才到了公社所在地,離他要去的村子還有二十里路。他索性在趕騾馬車的農民歇腳的一家大車鋪過夜,就兩根鹹得發苦的蘿蔔乾,嚼完了一碗硬得難以下嚥的高粱米飯,躺到葦箔編的蘆蓆鋪蓋的土炕上,佔了大半間屋躺得下七八個人的大統鋪他一人睡,這天氣鄉里沒人還趕車出遠門。也許是出示了首都來的介紹信的緣故,炕燒得特別熱。入夜越來越燙,跳蚤都該烤出油,他脫得只留條櫬褲還冒汗,起身坐到炕沿一味抽菸,尋思這亂世農村沒準還是個去處。
早起,北風依然挺緊,他把那輛加重可以馱貨的腳踏車留在大車店,頂風徒步走了快三個小時,總算找到那村子。挨家挨戶問有沒有姓某名誰在小學校教書的一個老女人?人都搖頭,小學校村裡倒有,就一個教員,還是男的,他老婆生娃娃,回家照看去了。
“學校裡還有人沒有一.”他問。
“都兩年多沒開過課啦,還有啥個學堂,生產隊作了倉庫—堆山芋蛋啦!”村裡人說。
他於是又問這生產大隊的書記,想找個負責人。
“老書記還少書記?”
他說總歸找個村裡管事的,當然還是老的好,情況想必更瞭解。人把他領到了一個老漢家。老頭咬住根竹杆銅頭的菸袋鍋,兩手正在辮藤條筐子,不等他說完來意,便嘟嘍道:
“俺不管,俺不管事啦—.”
他不得不說明是從北京專門來調查的,這才引起老漢的敬重,停下手中的活計,捏住菸袋鍋,眯起眼,露出*嘴褐黑的牙,聽他把情況說明。
“噢,有的,有這人,梁老漢的婆娘!當過小學堂的老師,早病退啦,來人調查過,她男人唱皮影戲的,成分貧農,沒啥問題!”
他解釋說,找這老漢的女人是調查別人的事,同他們本人沒關係。老頭於是帶他到了村邊的一個人家,進門前,喊了一聲:
“梁老漢你屋裡的!”
屋裡無人答應。老頭推開屋門,裡面也沒人,轉身對跟在他們身後村裡的幾個小兒說:
“快喊她去,有個北京來的同志在屋裡等!”
小兒們便飛也似的邊喊邊跑開了,這老漢也走了。
堂屋的牆皮灰黑,除了*張像牆皮一樣燻得烏黑的方桌和兩條板凳,空空蕩蕩。驕屋相通,也沒生個火。他坐定下來,冷得不行,門外陰沉的天,風倒是減弱了。他跺腳取暖,許久不見人來。
他想,在這麼個窮鄉僻壤,等一個被打倒的大官的前妻,這女人又何以流落這鄉里?怎麼成了做皮影戲的貧農老漢的老婆?可這同他又有甚麼關係?無非是拖延回北京的時間。
過了將近兩個小時,終於有個老女人來了,進門前看見他在屋裡,遲疑了”下,停住腳,可還是進來了。老女人包塊灰布頭巾,一身青灰棉襖,免襠老棉褲,臃臃腫腫扎的褲腳,穿雙髒得發亮的黑布棉鞋,一個道道地地的老農婦,難道就是當年上過高等學府傳遞情報的那位革命女英雄?他起身問這女人,是不是某某同志?
“沒這人!”老女人立刻擺手說。
他愣了一下,又問:
“你是不是也叫……”再說了一遍這名字。
“我跟我男人姓梁!”
“你男人是做皮影戲的?”他又問。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