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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群之中,聽得見那兩大條幅在風中劈劈啪啪抖動。
將近一個小時後,先是右邊的大紅條輻從掛起的上端脫落,悠悠飄了下來,剛落到樓前的臺階上,另一條上端也脫落了。萬歲的呼聲從人群中頓起,工人宣傳隊的廣播喇叭和鑼鼓聲大作。造反時呼喊過同樣的口號的那些學生,如今打著一面白旗,舉起雙手,像投降的戰俘*樣低頭魚貫而出。更多的工人進了大樓,居然拖出了幾挺重機槍,還推出來一門口徑不大的平射炮,就不知道有沒有炮彈。
一場輕而易舉的佔領,雖然前”夜工人宣傳隊開進校園時有學生黑暗中扔了個自制的手榴彈,炸傷了幾名工人,大抵也出於絕望,被他們捍衛的偉大領袖用完了也就拋棄了。孩子發現被大人騙了也會跺腳哭鬧一番,如此而已。
他也就明白混亂該結束了,預感到不會有更好的命運,藉調查為名,立刻再度離開了北
“回去!”
他當時路過上海去看望他表伯父的時候,第一句告誡的就是這話。
“回哪裡去?”他問,又說了他父親的問題,所謂私藏槍支那無法解決的懸案二有家也回不得!”
他表伯父聽了,咳嗽起來,拿個有噴管的小藥水瓶,朝喉頭噗時噴了一下。
“回你機關裡去,就搞你的業務!”
“機關全都癱瘓了,也沒甚麼業務可搞,才藉調查為名出來跑跑。”
“調查甚麼?”
“不是審查干部嗎?調查一些老幹部的歷史,發現滿不是那麼回事——”
“你懂甚麼一.這不是好玩的,你不是小孩子啦,別把腦袋弄沒了,還不知怎麼丟的!”他表伯父又要咳嗽了,拿藥水瓶朝喉嚨又噗吭一下。
“書也沒法看了,沒事可做。”
“觀察,你不會觀察嗎一.”他表伯父說,
“我現在就是個觀察家,閉門不出,哪一派概不參加,就看這臺上臺下輪番的表演。”
“可我不能不上班呀!不像表伯父您,還可以在家養病,”他說。
“不說話總可以吧?”他表伯父反問他,
“嘴巴長在你自己的腦袋上!”
“表伯父,您是長期在家休養,哪裡知道運動一來,人人不能不表態,沒法不捲入!”
他這老革命的表伯父當然不是不知道,於是長嘆”口氣:
“這亂世啊,要是過去,還能躲進深山老林,到廟裡當和尚去…”
這才吐出句肺腑真言,也是他表伯父第”次同他談及政治,沒再把他當小孩子了,說:
“我也是藉病躲風啊,要不是大躍進之後黨內反右傾,靠邊到如今,不問世事已七八年了,尚能苟延殘喘。”
他這表伯父又說到他的老上級黨的某位元老,戰爭年代有過番生死之交,文革爆發之前路過來看他,把警衛員支開到外面去,就關照過:黨中央要出大事啦,今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臨走留下了一床織錦緞子被面,說是算是作為訣別的紀念。
“告訴你爸,誰也救不了誰,好自為之自己保重吧,”
這是他表伯父送他到門口最後的話。之後不久,還不算老邁的他這表伯父感冒了,住進部隊醫院打了一針。不料,幾個小時後就推進了大平間。他老上級失去人身自由的那位革命元勳,一年後也死在軍醫院裡,這卻是許多年後,他從一篇平反昭雪的悼文中讀到的。他們當年革命時肯定都沒有料到,這革命竟弄得他們自己也眼睜睜等死,一籌莫展。臨終時,他們就不後悔?他自然無從知道。
那麼,你還造甚麼反?也進到這絞肉機裡去做餡餅,還是添點作料?
如今,你回顧當初,不能不自問。
可他說,情勢使然,容不得冷眼旁觀,他已經明白不過是運動中的*個走卒,不為統帥而戰還折騰不已,只為的生存。
那麼,能不能選擇另”種苟活的方式?比如說,就做一個順民,順大流而淌,今天且不管明天,隨政治氣候而變化,說別人要聽的話,見權力就歸順—.你問。
他說那更難,比造反還更加吃力,要費更多的心思,得隨時隨地去捉摸那瞬息變化的天氣,而老天的睥氣和心思又如何摸得準?小民百姓他爸可不就這樣,臨了弄得還是吞下一瓶安眠藥片,同他那老革命的表伯父下場也不相上下。而他所以造反,也並沒有明確的目的,恰如螳臂擋車,僅僅出於求生的本能。
那麼,你大概就是個天生的造反派一.或是生來就有反骨一.
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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