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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愣在排隊拿碗的漢子們之外,人都在看她。
“別理她,這婊子跟誰都睡,弄得這礦上動刀子打架!一
陸在他身邊低聲說道。他心還沒平息下來,勉強跟上陸的腳步,就聽陸說:
“一到月初開支,這也更有兩個錢就往她屋裡去了,弄得村裡的女人又罵又鬧。這會在礦上看廣播站呢,沾不得她,你要同她再多講上兩句,她就賣騷,人還以為你也沾過,脫不了身的—.”
半個多小時後,陸擺上了碗筷,倒上酒—食堂的廚子來了,從帶蓋子的籃子裡端出一盤盤還熱的炒菜。他無心喝酒,深深後悔沒站住同孫惠蓉說上話,可又能說甚麼呢?
你同她般若兩個世界,儘管你那世界也一樣乾淨不了,而她就在這煤坑裡水遠也不可能爬出來。她忘了同你隔開的距離,忘了她的遭遇,忘了她在當地人眼裡那暗娼的身分,還把你當做老師,她並非是向你求援,可能壓根兒也沒再想過改變地的處境,剎時泛起的一片天真,那女孩時朦朧的鍾情,歡竟口而忘乎所以,即刻當頭棒喝,這對她的傷害令你觸痛,久久不能原諒你這軟弱。
夜裡躺在陸的那有暗道的房裡,聽著窗後淙淙流水和一陣陣掠過鬆林的風濤。他第二天一早過的河,趕到鎮上搭早班車回了縣城。
你拍過孫惠蓉的照片,你幫她化的妝,抹過口紅,那還是她到生產隊落戶之前,國慶節學生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演出時照的,她唱的是革命樣板戲中同日偽匪軍周旋的女英雄阿慶嫂,也是縣教育局發下來的教學大綱中規定的,學生的音樂課都得學唱,她嗓子最好。如今她是不是有男人了,還是仍在農民集體經營的那煤髻子當暗娼賣淫,就無從知道了。你離開這國家之後,當局查封你在北京的那套住房時,這些照片也連同你的童日籍和手稿都順帶沒受了。
你離開中國之前,你當年教過的另一個學生,大學畢業已經工作了,出差去北京時看望過你。你問起這陸書記,他說過世了。你問怎麼會死的?病死得吧,他說也是聽說。
你後來做過一個夢,這鎮子不是那樣屋挨屋,簇擁在一條小街和幾條小巷裡,而是非常荒涼,零零散散稀稀落落拉得很開。那學校在一個山崗上,門窗都敞開空蕩蕩的。你去找陸,他家也像個村舍,孤零零周圍沒有別的人家,門上掛的把鐵鎖。那是下午時分,斜陽照”澄黃的土牆上,你不知如何是好,你好像是找他想辦法幫你離開這裡,你不肯終生老死在那空蕩蕩的學校裡。他們叫你看守這學校,沒完沒了改許多作業本子,你沒有時間抬頭想一”自己的事情,而你究竟要想甚麼也不清楚。你就站在土牆前,看著那把掛在門上的鐵鎖,聽見風聲起於你身後深秋收割過只留下禾茬子的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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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接近看到了這位偉人,是在天安門廣場上,在故宮與前門的中線,人民英雄記念碑背後,用密集的鋼筋水泥澆注據說可以防氫彈和九級地震剛落成的陵墓裡。那水晶棺裡,毛的頭顱確實很大,顯然也腫脹了,雖濃妝塗抹還是看得出來。他在五公尺外,排在佇列裡,經過的時間只能兩至三秒鐘,心中的話尚來不及形成。
他覺得有點話要對老人家說,當然不對水晶棺裡作為人民領袖的屍體,而是對那個只套件浴衣的毛,至於是同哪位女友剛從床上起來,或是從游泳池裡出來,這並不重要,一個如此偉大的領袖有諸多女友,也無可厚非。他只是想同脫下統帥的軍裝,除去領袖面具的這位老人家說:您作為一個人活得夠充分了,而且不能不說極有個性,可說真是個超人,您主宰中國成功了,幽靈至今仍然籠罩十多億中國人,影響之大甚至遍及世界,這也不必否認。您可以隨意扼殺人,這就是他要說的,但不可以要一個人非說您的話不可,這就是他想要告訴毛的。
他還想說,歷史可以淡忘,而他當時不得不說毛規定的話,因此,他對毛的這種個人的憎惡卻無法消除。之後,他對自己說,只要毛還作為領袖帝王上帝供奉的時候,那國家他再也不會回去。他逐漸明確的是:一個人的內心是不可以由另一個人征服的,除非這人自己認可。
他最終要說的是,可以扼殺一個人,但一個人那怕再脆弱,可人的尊嚴不可以扼殺,人所以為人,就有這麼點自尊不可以泯滅。人儘管活得像條蟲,但是否知道蟲也有蟲的尊嚴,蟲在踩死捻死之前裝死掙扎逃竄以求自救,而蟲之為蟲的尊嚴卻踩不死。殺人如草芥,可曾見過草芥在刀下求饒的?人不如草芥,可他要證明的是人除了性命還有尊嚴。如果無法維護做人的這點尊嚴,要不被殺又不自殺,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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