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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只降了工資,記入檔案。他父親的問題是寫了張一百來字的黑板報稿子,也是黨號召知無不言口,看口無不盡!幫黨改進工作作風,
“嗚放”出來的。當時又何從知道這叫
“引蛇出洞”。
他居然同他爸九年前一樣,也上了這圈套。誠然,他只是在一張大字報上籤了個名,
“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毛主席的號召,一人民日報一上印的黑體字。他是上班時樓下大廳有人在張貼大字報,徵集簽名,他也就提筆一揮,把名給簽上了。他不知道這反黨的大字報怎麼策劃的,以及寫大字報的人的政治野、心。他無可揭發,可他必須承認這大字報矛頭指向黨委別有用、心,他簽了名也就迷失方向,喪失了階級立場。其實,他並不清楚他究竟屬於哪個階級,總歸算不得無產階級,也就沒有清楚的立場,不在這張大字報也會在另一張類似的大字報上簽名,他就是這樣檢查的,無疑犯了政治錯誤,從此也要記入他的檔案,他個人的歷史不再清白了。
那之前,他還真沒想到過反黨,他不需要反對誰,只希望人別打攪他的夢想。那一夜卻令他驚醒,看見了他險惡的處境。那鋪天蓋地無處不在的政治風險中,還能儲存自己的話就不能不混同於平庸,說眾人都說的話,表現得同大多數人一樣,步調一致,混同在這大多數里,說黨規定要說的話,消滅掉任何疑慮!就範於這些口號。他必需同人連名再寫一張大字報,表示擁護中央首長的講話,否定前一張大字報,承認錯誤,以免劃成反黨。
順者存,逆者亡。清晨,樓道里又蓋滿了新的大字報,今是而昨非,隨政治氣候而變化,人人都成了變色龍。令他怵目驚心的是由一位政工幹部剛貼出的大字報:
叛徒劉某,說你是叛徒,因為你違背黨的組織原則!叛徒劉某,說你是叛徒,因為你
出賣黨的機密!叛徒劉某,說你是叛徒,因為你一貫投機取巧,隱瞞你地主家庭出
身,混進革命營壘!說你劉某是叛徒,也還因為你至今仍然包庇你的反動老子,窩藏
在家,抗拒無產階級專政你叛徒劉某,正因為你的階級本性,藉運動之機,混淆黑
白,欺騙群一,跳了出來,把矛頭指向黨中央,你居心叵測!
革命的繳文都寫得嚇人。他頂頭上司老劉就這樣作為階級異己分子當即孤”止了,從圍觀大字報的眾人中出來,回到辦公室,關上裡間處長室的門,再出來的時候,不再咧嘴叼個菸鬥,也沒有人再敢同這位前處長打招呼。
通宵夜戰之後,窗外開始泛白。他去廁所洗了個臉,涼水讓頭腦清醒了一些,眺望窗外遠處,一片片灰黑的瓦頂,人們大都在睡夢中還沒甦醒,只有白塔寺那座圓頂染上了晨曦,越益分明,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大概就是個潛藏的敵人,要苟活就不能不套上個面具。
“請注意關車門,下一站是太子站,”說的是廣東話,又說一遍英語,你打了個盹,坐過站了。這香港地鐵比巴黎的乾淨,香港乘客比大陸人守秩序。你得下一站再往回坐,回到旅館打個盹,不知今宵酒醒何處,總之在床上,身邊還有個洋妞。你已不可救藥,如今可不就是個敵人,你正在走向地獄,回憶對他來說如同地獄。
8
“說說你那中國女孩?她現在怎樣?”馬格麗特把手上的酒杯放下,抬起精、心畫過又濃黑又長的睫毛,在小圓桌的對面望著你。
“不知道,想必總還在中國吧,”你含含糊糊,想繞開這話題。
“為什麼不讓她出來?你不想她一.”她盯住你問。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還說這幹甚麼,要不提起也就忘了。”你儘量說得很平淡,此刻要的是同地調情。
“那你怎麼還記得我?那一夜,第一次在你家見面?”
“這很難說,有時一丁點細節會記得很清楚,有時!那怕當時很熟的人連名字都忘了,有時整年整年的,怎麼過的竟全然想不起來——”
“她的名字你也忘了?”
“馬格麗特!”你捏住她手說,
“回憶總令人沉重,還是談點別的吧。”
“那也未必—也有美好的回憶,尤其是愛過的人。”
“當然,可過去了的寧可忘掉。”你一時還真叫不起那女孩的名字,喚起的只是某種痛楚,那聲音和容貌也模模糊糊了。
“你也會忘了我?”
“這麼活生生,這麼生動!怎麼能忘?”你盯住她睫毛下陰影擋住的眼睛,避開這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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