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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燬。
前中校在大食堂吃晚飯時找到他,說的是想同他個別交換交換意見,約在這裡想必也別有用意,他進來的時候多少領會到了。他知道前中校背後是誰,幾天前黨委副書記陳把瘦骨憐峪的大手搭在他肩上就傳達了這訊號。陳本來主管機關政治部,平時不苟言笑,挨批鬥之後臉色更冷峻了,在樓道里從他身後上前,當時前後無人,居然叫了聲他的名字,還帶上個同志。陳那骨節嶙峋的大手擱在他肩上不過一兩秒鐘,然後點了下頭,便過去了,似乎是不在意的舉動,卻表現出意乎尋常的親近,裝做忘了他曾在大會上也批鬥過他。他們比起那些造反的烏合之眾,政治經驗老辣得當然不是一星半點,反而向他伸出手。可他遠不是玩政治的老手,也沒這麼狡猾,只想到不能同他們為伍,於是重申:
“這種奪權我不贊成,但並不反對奪權的大方向,我畢竟支援造黨委的反。”
躊躇滿志的這位前中校沉吟了一下,點點頭!說:
“我們也造反。”
這話就像說我們也喝茶一樣。他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這只是我們個人間隨便談談,剛才那番話就當沒說。”前中校說完便起身。
他也就離開了機要室,拒絕了這番交易,也隔斷了同他們的聯絡。這場談話不到十多天,春節過後,二月初,老紅衛兵和一些一政工幹部重新組合起隊伍,反奪權,砸了造反派控制的機關大樓裡的廣一站。雙方組織發生第一場武打,有人皮肉受了點傷,他當時不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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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純文學,純粹的文學形式,風格和語言口、文字的遊戲和語言結構與程式,它自行完成而不訴諸你的經驗、不訴諸你的生活、生之困境、現實的泥坑和同樣骯髒的你,這文學還值得寫嗎?純文學即使不是一個遁詞,一個擋箭牌,也是一種限定,你沒有必要再鑽進一個別人或你向自己設限的囚籠裡去。
你不為純文學寫作,可也不是一個鬥士,不用筆做武器來伸張正義,何況那正義還不知在哪裡,也就不必把正義再寄託給誰。你只知道你絕非正義的化身,所以寫,不過要表明有這麼種生活,比泥坑還泥坑,比想像的地獄還真實,比末日審判還恐怖,而且說不準甚麼時候,等人忘了,又捲土重來,沒瘋過的人再瘋一遍,沒受過迫害的再去迫害或受迫害,也因為瘋病人生來就有,只看何時發作。那麼你是不是想充當教師爺?比你辛苦的教員和牧師遍地都是,人就教好了?
這令人絕望的努力還是不做為好,那麼又為甚麼還去訴說這些苦難?你已煩不勝煩卻欲罷不能—非如此發洩不可,都成了毛病,箇中緣由,恐怕還是你自己有這種需要。
你唾棄政治的把戲,同時又在製造另一種文學的謊言,而文學也確是謊言,掩蓋的是作者隱秘的動機,牟利或是出名。這般功利和虛榮達不到還止不住筆!自然有更深層本能的衝動,恰同動物。同一般動物的區別則在於這衝動如此頑固而持續!不受冷暖飢飽或季節的影響而不可抑止,恰如排洩,要排洩便排洩,而較之糞便排洩不同之處,又在於還要把排洩物賦予情感和審美,壁一如說憂傷,並且把這樣的憂傷和自娛納入語言口中去。你揭露祖國、黨、領袖、理想、新人,還有革命這種現代的迷信和騙局的同時,也在用文學來製造個紗幕,這些垃圾透過紗幕就多少可看了。你隱藏在紗幕這邊,暗中混同在觀眾席裡,自得其樂,可不是也有一種滿足?這世界到處是謊言,你同樣在製造文學的證言。動物都不撒謊,苟活在世上是怎樣便怎樣。人卻要用謊言來裝飾這人世叢林,這就是人和動物的區別,遠比動物狡猾的人需要用謊圭口來掩蓋自身的醜陋,為也生在其中找尋點理由。用訴苦來代替痛苦,那疼痛便似乎可以忍受了,早年鄉里人送葬的哀歌便有這種麻醉作用,而且會唱上癮,教堂裡做彌撒的樂曲不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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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索里尼把薩德的作口叩加以改編,搬上銀幕,把政治權力與人性的醜惡展示給人們看,就靠的這張把真實同觀眾隔開的銀幕,讓人覺得在暴力與醜惡之外觀看,那暴力與醜惡也就有其迷人之處,大抵便是藝術和文學的奧妙。
詩人之所謂真誠,也同小說家所謂的真實一樣,作者隱躲在背後如同在鏡頭背後的攝相者,都貌似公正,冷靜,客觀的鏡頭後面—反過來投射到底片上的也還是由愛戀和自憐,抑或自淫和受虐,那虛假的中性的眼光依然被種種慾望驅使,所呈現的都已經染上了審美趣味,卻假裝用冷眼漠然看世界。你最好還是承認你寫的充其量只是逼真,離真實還隔了層語告口。系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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