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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就是共匪,一臉的麻子,要還活著的話……”
“他這位早年在上海大學讀書時就參加了地下黨的表伯父,離家出走去江西投奔革命,二十多年後居然活著。他也終於見到他這表伯父,那出天花留下的麻臉不僅不可怕,一喝酒便紅紅的更顯得豪爽,呵呵大笑起來聲音宏亮,不過有些哮喘,說是打游擊的那些年弄不到菸抽,經常用野菜葉子曬乾了當菸葉抽落下的毛病。他這表伯父隨大軍進城,登報尋人,又透過老家的親戚打聽到他這表弟的下落。他們相見也頗有戲劇性,他表伯父怕見面時認不出來,信中約定,在火車站臺上見一根扎白毛巾的竹杆認人。他的勤務兵一個農村出來的傻小子,一頭癩痢瘡疤,天再熱也總箍住帽邊都汗溼了的軍帽,在鬧哄哄一動的人頭之上搖動根長竹杆。
“他表伯父同他父親一樣也好酒,每次來都帶一瓶高粱大面,開啟一大荷葉包各種滷好的下酒菜,雞翅膀、鵝肝,或是鴨肫、鴨掌、豬舌條,攤的一桌,把勤務丘一支走,同他父親往往聊到深夜,那小夥子再來接他回軍區大院。他這表伯父那許多故事—從早年舊式大家庭的敗落到游擊戰爭中轉戰的經歷,令他在”邊聽得眼皮都抬不起來,母親叫他幾遍還不肯去睡。
“那些故事同他讀到的童話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他也就從童話轉而崇拜起革命的神話。他這表伯父還要培養他寫作,曾把他領去他家住了幾個月。他家沒有一本兒童讀物,倒有一套一魯迅全集一。他這表伯父給他唯一的教育是讓他每天讀”篇魯迅的小說,公務之後回來叫他複述一遍O他全然不明白這些陳舊的小說要說的是甚麼,那時的興趣在牆腳的草叢裡瓦礫堆中抓蟋蟀。他這表伯父把他交還他母親,哈哈一笑,自認教育失敗。
“他母親其實還年輕!不到三十歲,不想再帶孩子做家庭主婦,也了心投入新生活,參加工作沒時間再照看他。他學習沒有困難,立刻成為班上的好學生,帶上了紅領巾!班上一些男生說女孩的髒話和惡作劇他概不參加。六月一日兒童節,他被學校選派去參加全市的慶祝活動,給市裡的模範工作者獻花。他父母也都先後成了各自工作單位的先進,得了獎口叩,一個是搪瓷茶缸,1個是筆記本,都寫的或印上得獎者某某同志的大名。那對他來說,也是幸福的年代,少年宮時常有歌舞節目,他希望有一天也能登臺表演。
“他聽過個故事會,一位女教師朗誦了蘇聯作家科洛連柯的”篇小說。說的是一個夜晚風雪交加,小說主人公我駕駛的吉普車山路上拋了錨,見山岩上還有燈光,好不容易摸索到這人家,只有一個老婦。半夜裡山風呼嘯,這主人公我睡不著!細聽風聲中似乎時不時有人在嘆息,索性爬了起來。見老女人獨守孤燈坐在房裡,面對眶眶作響的大門。這我便問這老婦人為甚麼還不去睡?是不是在等誰?她說在等地兒子。這我表示可以替她守夜,老女人這才說她兒子已經死了,而且就是她把兒子推下山岩的。這我當然不免打探一番,老女人長長一聲嘆息,說她兒子戰爭由上負了逃兵溜回家鄉,她不能讓個當逃兵的兒子進這家門。這故事不知怎麼竟深深打動了他,令他感到成人世界不可理解。如今他不只是逃兵,就憑他從小腦袋裡轉動過的一些念頭!便註定他日後得打成敵人,而他是再也不會回到祖國母親的懷裡。
“他還記得,最早動腦子思考大概是八歲的時候,從地點來推算,他寫第一則日記後不久,趴在樓上他那小屋的視窗,手上的皮球掉下去了,蹦蹦跳跳幾下,滾到一棵夾竹桃下的青草裡。他央求在樓下院子裡看書的他小叔把皮球仍給他。他小叔說,懶蟲,自己扔的自己下樓來揀。他說他媽規定沒寫完頭一天的日記不許下樓玩。他小叔說,給你揀了你又扔呢?他說不是他扔的,皮球自己掉下去了。他小叔很不情願,但還是把皮球給他扔進了樓上個裡。他還趴在視窗,又問他小叔:
“這皮球掉下去為甚麼蹦不回來?要多高掉下去蹦回來也多高,就不要煩你揀了。”
“他小叔說:”就你這嘴會說,這是個物理問題。”
“他又問:”甚麼是物理問題?”
“這涉及一個根本的理論,說了你也不懂。”
“他小叔當時是高中生,令他非常崇敬,特別說到物理,又說到甚麼根本的理論。他總之記住了這兩個詞,覺得這世間的一切看來平常,卻深奧莫測。
“以後,他母親給他買來過一套兒童讀物一十萬個為甚麼?一他每本都看了,並未留下甚麼印象,唯獨他對於這世界最初的疑問一直潛藏在、心中。
“遙遠的童年,如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