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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著》,再扛鋤頭鐵鍬下地,都一樣的命運,還鬥來鬥去鬥個甚麼?
他免去勞動勒令寫檢查的當天,便彷彿患上瘟疫,人都生怕傳染,沒人再敢同他說話。他不知道究竟抓到了他甚麼問題,瞅準同他混得還不錯的一個哥兒們進了土牆圍起住的糞坑,跟進去解開褲子,佯裝撒尿,低聲招呼了句:
“哥們,他們抓住我甚麼了?”
這哥們乾咳一聲,低下頭,好像專、心致志在拉屎,也不再抬頭。他只得從茅廁出來,原來連他上廁所都有人盯梢,得到這番信任領有任務的那主正站在土牆外,佯裝望呆。
在幫助他的會上,所謂幫助,也即運用群眾的壓力迫使人承認交代錯誤,而錯誤與罪行同義。群眾就像一群狗,往哪頭抽鞭子,便竄向哪方咬,只要鞭子不落到自個兒身上。他已經清清楚楚懂得運動群眾這屢試不爽的訣竅。
安排好的發音口一個比一個尖銳,越來越猛烈。發音口前,導言先引用一毛語錄一來對照他的言行。他索性把筆記本擺在桌面上,大模大樣做紀錄,這也是他要表達的訊號,故意做出個姿態,都記錄下來,有朝一日形勢翻轉,他也絕不饒人。幾年來的政治運動翻雲覆兩,人都變成革命的賭徒和無賴,輸贏都是押寶,勝為豪傑,敗為怨鬼。
他迅速記筆記,儘可能一句不漏,不僅不掩飾他此刻期待的正是那有朝一日,也會以牙還牙。正在發音一的那位禿頂早衰的唐某,越說越加亢奮,引用的都是毛老人家對敵鬥爭的警句。他乾脆放下筆,抬頭兩眼直盯這主,手持紅皮語錄的唐某手開始哆嗦,也許出於慣性收不住了,越說越激昂,唾沫星子直冒。其實這唐某也同樣出於恐懼,地主家庭出身,哪一派群眾組織都沒能參加,不過想藉機表現,立功討好。
他也只能選擇這樣一個在恐懼中討生存的弱者,罵了句粗話,把手上的鋼筆慣了,說這樣的會他不開了,等著把他問題搞清楚,便離開開會的那片水泥地曬場。除了軍代表指定的幾位連、排幹部,這連隊上百來人大部分原先是他這一派的,馬上批鬥他氣候還沒到,他冒險作個姿態,也是讓他這派的穩住陣腳。當然也知道,這並阻止不了網織他的罪行,他必須在羅網收攏之前,逃出幹校。
黃昏時分,他一個人朝遠處的村子走去,出了幹校的邊界,立在地裡一長排望不到頭的水泥樁,有些剪斷了的帶刺的鐵絲還纏繞在水泥椿子上。
村邊有座燒石灰的畜,他來到髻前,看幾個農民在堆滿煤塊的審洞裡澆上煤油,點起火,不一會便濃煙滾滾。他們把窖洞再封上,放了一串鞭炮,都走了。他又站了一會,不見從農場方向有人跟蹤過來。
暮色漸起,落日橙紅一團,農場那邊l排排房舍已朦朧不清。他於是朝落日走去,經過一壟壟還未緩青的麥田,再往前,泛白的鹽礙地裡只有稀疏的枯草,腳下泥土越來越鬆軟,面前是一汪汪泥沼。大確在枯黃的水草莖中嗚叫,落日變得血紅,緩緩落進更遠處黃河的故道。越益昏暗的霧靄中,腳下都是稀泥,沒一處可以坐下。他點上一支菸,思索有甚麼去處可以投靠。
他兩腳陷在泥沼中,抽完了工支菸。唯有找個農村接受他落戶—也就是說吊銷他還保留的城市居民戶口,就當一輩子農民,還得在打成敵人之前。可農村裡他也沒有一個熟人,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中學時的同學孤兒大融,是十年前第一批去
“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城市知識青年,之後在南方山區的一個小縣城安家了。沒準,透過這位少年時的同學,或許可以找個能接納他的去處。
回到宿舍,眾人紛紛在洗臉洗腳漱口,準備就寢。年老體弱累得不行的早已躺下了。他沒有去井邊打水漱洗便鑽進被窩,沒時間拖延,得當晚趕到縣城,給融發個電報,來回四十公里天亮前無論如何趕不回來。他得先溜進農場外的一個村子,找參加過他這派的l位幹部老黃借輛腳踏車,帶老人和小孩下來的職工都分插在附近村莊農民家落戶。
等最後躺下的人熄了燈,鼾聲已此起彼伏。暗中他身邊的那老幹部不斷翻身,麥楷悉索直響,大概天冷暖不過身來還沒睡著。他悄悄對老頭說,肚子拉稀要去茅坑。旦一下之意,萬一查夜間起他人哪裡去了,就這麼打發。他想,這老頭不會出賣他。宣佈審查之前他帶一個班勞動,總是把最輕的活分派給老頭,修修鬆了的鋤頭耙子,看看曬場,別讓附近的農民順手裝一口袋糧食走。老頭是延安時代的老革命,高血壓有醫生開的病休證明,可運動中傾向他這一派,為軍代表不容也弄到幹校來了。
村子裡一片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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