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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離港。
“為甚麼不坐飛機一”是馬格麗特在問。
“去機場的路上,那天都是慶典,看了傷、心,”有人說,可也沒人笑。
“你們怎麼辦?”你問。
“那天哪裡也別去了,就我這裡吃海鮮,怎樣?”東平說,似笑非笑,顯得挺寬厚!不像早先那麼毛躁,也變得老成了。
沒有人說笑了,音樂頓時顯得更響,維爾瓦第的一四季一,不知到了那個季節。
“沒關係!”美國小夥子高聲說。
“甚麼沒關係?”他女朋友沒好氣,又頂上一句,
“你中文總講不清楚!”
他這才摟住他女友說:
“我們可以回美國去。”
飯後,這美國小夥子又獻出小指甲蓋大小的一塊鴉片,供大家享用。可你們得趕午夜的末班船回去。東平說這有的是地方,你們也可以在這裡過夜,明天早上還可以下海游泳。馬格麗特說她累了,再說是明天中午的飛機。東平又送你們上船,等到船離岸了,孤單一人還留在碼頭上,朝你們高高舉起手。你對馬格麗特說,在北京的時候你們就是老朋友,共過患難,很難得。他不懂外文,哪裡也去不了。他早先在北京的家罄一察就找過麻煩,他家總有些男女青年聚會,聽音樂,跳舞,鄰居以為是流氓活動,報告了。之後—他想方設法來到了香港,你這次來也算是同他告別。
“人在哪裡都很難活,”馬格麗特說,也有點感傷。你們依在甲板的鐵欄杆上,海風清涼。
“你明天真要走?不能多留一天?”你問。
“不像你這麼自由。”
海風帶著水星子撲面,你又面臨一次分手,也許對你是個重要的時刻,似乎你們的關係不該就這樣結束,可你又不想有甚麼承諾,只好說:
“自由在自己手裡。”
“說得容易,不像你,我受僱於老闆。”她又變得冷冷的,像這涼颼颼的海風。海上漆黑一片,島上星星點點閃爍的燈光也看不見了。
“說點甚麼有趣的,”她察覺到掃了你興,又找補道,
“你說我聽著呢。”
“說甚麼呢?說三月的風?”你信口胡說,又恢復調侃的語調。
你察覺到她聳了聳肩,說有點冷,你們回到船艙裡。她說困了,你看了看錶,還有半個小時到香港,說她儘可以靠在你身上再打個盹,你也覺得睏倦不堪。
13
三月的風,為甚麼是三月?又為甚麼是風?三月,華北大平原還很冷。這黃河故道一望無際的泥沼和鹽減地,由勞改犯開闢為農場,冬天種下的小麥要沒有乾旱,開春後也就剛收回種子。這類勞改農場根據基局領袖新發布的最高指示,改為“五七幹校”,原先的犯人軍警一再轉而押往荒無人煙的青海高原,也就改由從紅色首都清洗下來的機關員工來種。
“五七幹校不是階級鬥爭的避風港!”軍代表從北京來傳達了新的指示,這回清查的叫做“五二八”,一個龐大而無空不入滲透到群眾組織中的反革命集團。查到誰,誰便成了現行的反革命。他首當其衝,可已不是運動初期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時候,嚇得當即作檢查。他這時已成了一頭狐狸,也可以反咬一口。他也會露出利齒,做出個兇狠的姿態,不能等一群獵狗撲上身來。生活,要這也稱之為生活的話,就這樣教會他也變成一頭野獸,但充其量不過是一頭在圍獵中的狐狸,一步失誤,就會被咬得粉身碎骨。
幾年來的混戰今是而昨非,要整誰都可以羅列出一大堆罪名。人一旦被置於受審的地位,就一定要查出問題,一個人出了問題,就一定要弄成敵人,這就叫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他既已被軍代表列為重點審查物件,就等群眾發動起來,火力集中到他身上。他完全清楚這一套程式,在滅頂之災到來之前,只能儘量拖延時間。
連指導員宣佈審查他的前一天,眾人還同他嘻嘻哈哈。大家吃住在一起,在同一個食堂喝同樣的玉米糊,吃同樣的混合面窩頭,都睡在倉庫的土地上,鋪的石灰墊上麥楷,一趟趟的大統鋪每人四十公分寬,不多不少,用皮尺量過,不管原先的職務,高幹還是勤務員,胖子還是瘦子,老人還是病人,只男女分開。是夫妻沒小孩要照料的,都不可同房,都按照軍隊班、排、連、營的編制,都在軍代表領導之下。清晨六點鐘廣播喇叭一響,便都起床,二十分鐘內刷牙洗臉完畢,都站到土牆上掛的偉大領袖像前早請示,唱一遍語錄歌,手持紅小書三呼萬歲,然後去食堂喝粥。之後,集中念上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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