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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自己的強烈感情。所以應略加辨析。
“無我之境”是王國維提出的。他的《人間詞話》標舉境界,以為“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同時又說:“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有我之境也。‘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按照他的理論(實際也是如此),有“無我之境”的都是佳作,而這些作品既是“以物觀物”的結果,似乎作者只需靜觀默照,不必也不應有感情參與其間。但如仔細考慮一下王國維的話,就會發現並非如此。第一,所謂“有我之境”,並不是就詩句中提及的那些具體事物而說,而是就其所構成的總的境界而言。例如其所引秦觀《踏莎行》的“可堪”二句,其中“孤館”、“春寒”、“杜鵑”、“斜陽”都無從證明只是秦觀“以我觀物”的結果:只要那館驛附近沒有其他的房屋,只要當時雖是春天卻比較寒冷,那自然是孤館、春寒;至於春天之有杜鵑,晴日之有斜陽,更毋庸詞費。那麼,為什麼這兩句詞是“有我之境”呢?他在《人間詞話》的另一處,稱這兩句的境界為“淒厲”。這顯然是就此二句的總體而論。而其所以被視為“有我之境”,當是因為在王國維看來,雖是較為寒冷的春天薄暮,又處在孤館之中,其景色也不應淒厲若此;秦觀這樣寫,乃是以“我之色彩”塗於景物上的結果。第二,“有我之境”既是就其總的境界言,“無我之境”當然也是如此。而詩詞中的境界全都滲透著作者的主觀感受。就被王國維作為“無我之境”例證的“採菊”兩句(出陶淵明《飲酒》詩“結廬在人境”)和“寒波”兩句(出元好問《穎亭留別》)來看,都具有寧靜、淡遠之致。這大概也就是其境界之所在。不過,就是以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看,寧靜、淡遠也都只是人的主觀感受,而非景色的物質屬性(就唯心主義的觀點來看,當然更加如此)。自然,有些景色本身所具的特點有可能引起某些特定的感受,但卻並非一定要引起這樣的感受;例如,我國古代的詩人中有不少人讚美過秋天的寧靜、淡遠,但也有許多人感慨過秋天的寂寞、悽清,很難說哪種感受更符合秋天景色的本身特點。恐怕兩者都有其相符之處。換言之,即令人的主觀感受與景色的某些特點確是相應的,但為什麼他所產生的是跟某種景色中這些特點相應的感受而不是跟同一景色中的那些特點相應的感受呢?為什麼他所感到的是寧靜、淡遠而不是寂寞、悽清呢?在這裡起決定作用的,歸根結蒂還是人的主觀——“我”。何況在這過程中移情作用又往往難於避免。就說被王國維作為“無我之境”的那幾句詩吧:“白鳥悠悠下”的“悠悠”,是悠閒自在的感覺,但鳥在這樣飛翔時到底是否悠閒自在人是無法知道的,只不過人在看到鳥這樣飛下來時產生了悠閒自在的感覺,就把它加到了鳥的身上,所以,這正是“以我觀物”而非“以物觀物”;至於“悠然見南山”,既可解釋為悠然地見到南山,也可解釋為見到悠然的南山,但如是前一種解釋,則此句和上句只不過是描繪了詩人的兩個動作,說不上“無我之境”;因而只有採取後一種解釋才與“無我之境”相合,而以“悠然”形容山正與以“悠悠”形容鳥一樣,也是移情作用。由此可知,所謂“無我之境”,其實並非“以物觀物”,它跟“有我之境”一樣,都是“以我觀物”,從而都“著我之色彩”,只是“有我之境”的這種特徵鮮明一些,“無我之境”則隱蔽一些而已。第三,這些被認為寫“無我之境”的作品,雖因其多具寧靜、淡遠之致而易使讀者誤會為作者並無強烈的感動,但在作者的內心卻充盈著對其所寫這種生活內容的摯愛。例如陶淵明的《飲酒》: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與“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出馮延巳《鵲踏枝》)等句相比,確似感情色彩並不強烈。但且讀一讀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他對自己的得以歸來過田園生活,是懷著怎樣喜悅的心情!甚至“載欣載奔”,似乎又回到了童年。
而且,這不是一般歸鄉的喜悅,而是意識到自己走上了一條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