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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憂艱常早至,歡會常苦晚。念當奉時役,去爾日遙遠。遣車迎子還,空往復空返。省書情悽愴,臨食不能飯。獨坐空房中,誰與相勸勉。長夜不能眠,伏枕獨展轉。憂來如迴圈,匪席不可卷。
現把它改為四言試試:
人生朝露,居世多蹇。憂艱早至,歡會苦晚。念當奉役,去爾日遠。遣車迎子,空往空返。省書悽愴,臨食難飯。獨坐空房,誰相勸勉?長夜無眠,伏枕展轉。憂來迴圈,匪席曷卷!
經過這樣的改動,情韻固然有異,那是由句式、音節的改變所形成,而在“指事造形、窮情寫物”上則並無多少差別。但如把“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改作“餘霞成綺(或“散綺”),澄江如練”,原句的“指事造形、窮情寫物”之妙就全都被破壞了。
其次,在五言詩取代四言詩的主導地位之初,五言詩在音節組合上的靈動善變以及由此而米的對多種感情的適應,固然對其取得主導地位發生過作用,但又不能僅僅歸功於此。試看秦嘉妻子徐淑的《答秦嘉詩》:
妾身兮不令,嬰疾兮來歸。沉滯兮家門,歷時兮不差。曠廢兮侍覲,情敬兮有違。……
整首詩都由這樣的句式組成。如把每句中的“兮”去掉,就成了純粹的四言詩。這種詩的出現,說明當時的五言詩作者不但還未能掌握五言詩獨有(相對於四言而說)的“指事造形、窮情寫物”之妙,就是對其句式組合上的靈動善變也還未能自覺領會。此詩除了每句比四言詩多一個字外,其句式的單調、板滯實與四言詩無異;由句式組合的靈動善變而來的對多種感情的適應,自然也談不上了。既然如此,作者為什麼不乾脆寫四言詩(當時的四言詩也還沒有沒落到使人認為它已過時),卻硬要每句加個“兮”字,使之成為五言呢?
唯一可能的回答,就是她認為五個音節比四個音節美。由於審美意識具有時代性,整個社會都不認為是美的東西,某一個人突然認為它美,這樣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所以,在徐淑生活的漢桓帝時期,以五音節為美這一點必已成為相當一部分人的共識。五言之得以取代四言的主導地位,這種共識當也是原因之一。
不過,四言是《詩經》的主體;可見這種句式以及與之相應的音節組合在《詩經》時代是符合人們的審美標準,能引起人們美感的。值得注意的是:《詩經》時代的作者並非沒有能力使詩歌向五言發展。相傳為周成王時所作《小毖》(見《周頌》)的“未堪家多難,予又集於蓼”,雖只兩句,卻是質樸而有韻味的五言詩。《召南·行露》更是以五言為主的詩篇①,詩中“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之句,雖仍質樸,較之《小毖》的兩句卻又進了一步:它連用四句五言,一、二兩句不但設想奇特,造語也頗老到;唯三、四兩句與一、二兩句在字面上重複太多,顯得粗糙一些。但類似的粗糙現象在《詩經》的四言詩中也常見。總之,《詩經》的作者們如有意識地要改四言為五言,其詩歌的藝術成就在總體上也不致受多少影響。何況當時詩人對四言這種句式的侷限也不是毫無覺察。例如,《衛風·木瓜》所表現的是輕快、歡愉之情,通篇即無一四言;《魏風·伐檀》指責“君子”不勞而獲,情緒激烈,全篇二十七句,四言的也只有十二句,與憤激的《行露》情況類似。但既然如此,為什麼《詩經》仍以四言而不以五言為主體呢?想必在那個時代,四言比五言更能在審美意識方面獲得普遍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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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行露》全詩十五句,四言七句,五言八句。
如同上文所已經指出的,時代越早,群體對個體的束縛、個體對群體的依賴都越強。所以,在《詩經》的時代,齊一就成為社會的普遍要求:公眾的齊一才能構成強大的群體;有了強大的群體,個體才能獲得有力的依靠。春秋時的幾個最重要學派的學說中,都在不同程度上含有這樣的內容,也就意味著這要求在春秋時代早已根深蒂固,深入人心。例如,墨子主張“尚同”(那是“言皆同可以治也”,見《漢書·藝文志》注),孔子要求對民眾“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論語·為政》),固然都是希望社會的齊一;就是老子的鼓吹“常使民無知無慾”,也是要使民眾處於“無知無慾”的齊一狀態。
齊一既然是社會的普遍要求,自必成為那個時代“歷史地發生了變化的人的本性”的組成部分。因而凡是有害於這種齊一的東西,必然受到此一“人的本性”的排斥。而為了維護齊一,防止人與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摩擦、衝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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