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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描寫人物一生的過程中,司馬遷特別注重表現人物命運的巨大變化,如寫那些建功立業的大人物,常寫他們在卑賤時如何受人輕視的情形;而寫那些不得善終的大人物,又常寫他們在得志時是如何地不可一世的情形。前者如劉邦、韓信、蘇秦,後者如項羽、李斯、田橫。又在這變化過程中,充分暴露出當時人的諸如勢利、報復心之類普遍的弱點。如劉邦微賤時嫂子不給他飯吃,父親也不喜歡他,成功之後劉邦不肯忘記把他們嘲弄一番;李廣免職時受到霸陵尉的輕蔑,復職後他就藉故殺了霸陵尉;韓安國得罪下獄,小小獄卒對他作威作福,他東山再起後,特地把獄卒召來,舊事重提……。這些命運變化和恩怨相報的故事,最能夠表現人與環境、地位的關係,揭示出人性的複雜性。
司馬遷非常清楚地知道:迎合社會、迎合世俗的人,往往得到幸福;反之,則容易遭遇不幸。他常常用比較的方法,表現他的這種看法。如《蘇秦列傳》寫才能傑出的蘇秦被人刺死,他的平庸的弟弟蘇代、蘇厲卻得享天年;《平津侯主父偃列傳》寫主父偃鋒芒畢露而遭到滅族,公孫弘深衷厚貌卻安享富貴尊榮……。但司馬遷絕不讚美平庸、苟且、委瑣的人生。《史記》中寫得最為壯麗動人的,是英雄人物的悲劇命運。《項羽本紀》寫項羽最後失敗自殺,竟用了一二千字,作為歷史記載,可以說毫無必要;作為文學作品,卻有一種淋漓酣暢的效果。項羽在可以逃脫的機會中,因無顏見江東父老,拔劍向頸;李廣並無必死之罪,只因不願以久經征戰的餘生受辱於刀筆吏,橫刀自刎;屈原為了崇高的理想抱石沉江……。在這種反覆出現的悲劇場面中,司馬遷表現了崇高的人對命運的強烈的抗爭。他告訴人們:即使命運是不可戰勝的,人的意志也同樣是不可屈服的。我們從中看到漢武帝時代的文化中那種壯烈的人生精神,為之感嘆再三。
對於《史記》所描寫的人物,人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他們面目活現,神情畢露,如日本近代學者齋滕正謙所說:“讀一部《史記》,如直接當時人,親睹其事,親聞其語,使人乍喜乍愕,乍懼乍泣,不能自止。”(《史記會注考證》引《拙堂文話》)這種藝術效果是如何形成的呢?
首先,《史記》注意並善於描寫人物的外貌和神情,使得人物形象具有可視性。如寫張良“狀貌如婦人好女”,李廣“為人長,猿臂”,蔡澤“易鼻、巨肩、魋顏、蹙齃、膝攣”等等,雖然比較簡單,卻各有特徵。而且司馬遷很少單純地描寫人物外貌,而總是同人物的性格有某種或隱或顯的聯絡,所以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譬如讀過張良的傳,我們很難忘記他的“如婦人好女”的相貌。神情的描寫則比比皆是。《廉頗藺相如列傳》寫藺相如使秦,秦王欲強奪和氏璧,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張目叱之,左右皆靡”,“怒髮上衝冠”,好像可以親眼看到一樣。
生活細節的描寫,是文學作品塑造人物形象、表現人物性格、展現其內心世界的基本手段。這在一般歷史著作中出現很少,在《史記》中卻相當多。《李斯列傳》一開始就是這樣一段:
(李斯)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臂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
單純從史學角度來看,這種細瑣小事是毫無價值的。但從文學角度來看,卻是非常具體而深刻地揭示了李斯的性格特徵、人生追求。奇…_…書……*……網…QISuu。cOm又如張湯兒時劾鼠如老吏,劉邦微時的豪放無賴,陳平為鄉人分割祭肉想到宰割天下等等,都是由細瑣的事件呈現人物的性格,避免抽象的人物評述。自然,在這種描寫中,難免有傳說和虛構的成分。
對話往往最能活生生地體現人物的生活經歷、文化修養、社會地位,也為《史記》所注重,有許多優秀的例子。劉邦、項羽微時見秦始皇巡遊的威儀,各說了一句不甘於自己地位的表白。劉邦說:“嗟乎!大丈夫當如是也!”多有羨慕;項羽說:“彼可取而代也!”則更多仇恨與野心,可以看出他們當時不同的處境。韓安國下獄為獄卒所辱,他以“死灰豈不復然”威脅獄卒,獄卒大言不慚地說:“然即溺(尿)之!”活現出小人物在可以欺凌大人物時不顧一切的粗野和痛快。《陳涉世家》寫陳勝稱王后,舊日種田時的夥伴見了他的宮殿,驚歎說“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用了鄉間的土語,表現說話人的質樸魯莽,也是非常生動逼真的。
前已提及,戲劇性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