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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臉白右臉黃,一半頭髮黑,一半頭髮白,連兩隻眼珠的顏色都不一樣:黑髮黃臉這邊是人眼,白髮白臉那邊眼睛黃蠟蠟的,象死羊眼一樣。他幾乎暈過去,這才明白自己上了當!
生米已煮成熟飯。他是個即將淪為乞丐的人,能抗拒這樣的結局、這樣的命運嗎?新娘子人雖醜陋,性情倒不驕悍。
她好心地扶他起來,勸他吃菜喝酒。到了這步田地,他也就委委屈屈地上了炕。
老旗人說話算數,婚後立即著手給他活動恢復頂子。他看出老旗人心裡有鬼,對人只說他是收來的義子,為他買頂戴也藏藏掖掖地怕人知道。他很機靈,堅持恢復頂子的事要自己去辦理。老旗人畢竟憨厚,對他並不疑心。於是他乘機改名叫張漢,籍貫仍寫嘉興,不肯換成漢軍旗。
他果然變成了嘉興府秀才張漢,並從此拋棄了他那醜怪的妻子。嘉興府生員吳自榮從人間消失了。他毫無內疚,一身輕鬆。在鑽營附勢的緊張活動中,有時他會想起那段生活,想起懷孕的醜妻。一年後,出於好奇,他曾改裝到那條衚衕去打聽,可是他的岳家也消失了。鄰居一個小女奴悄悄告訴他:老旗人犯了罪,全家流徙尚陽堡;他的醜女養了個兒子,也一同帶走了。
在京師緊張的應酬、奮鬥中,他難得有時間沉思默想。今天,在寂靜的山林中,啁啾鳥語,潺潺泉流,彷彿推著他去回憶,他信步在松間遊蕩,任憑往事一幕一幕在心中翻騰……兩隻小鳥突然嘰嘰喳喳地從他面前驚慌地飛起,他腳下一滑,身子向前衝倒,跟著,一個尖銳的聲音朝他嚷嚷:“你幹什麼!把我的網沖壞了!〃張漢定睛一看,自己果然撞上了一張捕鳥網,驚得架杆上兩隻〃呼伯拉〃撲稜著翅膀亂叫。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憤怒地跳出樹叢,衝他氣呼呼地喊:“鷹都叫你嚇跑了!你賠!你賠!”
繡花小袍子已經很舊,小黑馬靴也沾滿了泥土,辮子纏在頭頂,漢話又說得這麼好,看樣子這小孩並非貴家子弟,用不著陪小心。張漢不耐煩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轉身要走,小男孩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大聲喊:“瑪法!瑪法!〃一個老滿人從松林中衝出來,粗壯有力的大手往張漢肩膀上一拍,張漢只覺得身上象壓了一塊磨盤。只聽那老頭兒用滿語吼道:“你敢欺負小孩子!〃張漢一回頭,兩人頓時驚祝張漢向後一縮,老滿人朝前一衝,雙手把住張漢的肩膀搖撼著,又驚又喜地嚷著:“天爺!天爺!……我到底還能見你一面!……”他滿面堆笑,掉頭招呼那小男孩:“費耀色!快來給你阿瑪叩頭!來呀!〃費耀色遲疑著。這個不講理的男人,竟會是他阿瑪?看看瑪法幾乎要發怒了,他只好跪到張漢面前,叩了三個頭。張漢愣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爾登非常激動,斷斷續續地說:“我當初騙你,是我不好。你跑了,我不怪你。你為我留下這個小孫子,我要謝謝你。你這些年過得順當吧?“張漢猶猶豫豫地用滿語支吾著:“我……”“當初不知哪個多嘴的告我的狀,旗主發怒,因為私嫁女兒打了我一百鞭;因為招贅漢人,把我們全家發配到尚陽堡。
我那女兒,你的妻,到尚陽堡不久就病死了。小費耀色三歲的時候,我的老伴兒又去世了。現在,只剩我們祖孫倆相依為命……”張漢慢慢集攏模糊的目光,仔細看看蘇爾登,好落魄的樣子:衣袍敝舊,鬚髮蒼蒼,皮靴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雙大手又黑又髒。張漢一轉眼,發現費耀色一雙黑眼睛正聚精會神地審視著自己,雖然眉清目秀,可也不難尋出他母親的面影,也許不久後他也會變成半白半黑的怪人……他鎮定了,後退一步,躲開蘇爾登的雙手,勉強問道:“你們,是皇莊的鷹戶吧?〃蘇爾登直髮愣:“是啊……三年前,我們從尚陽堡回來,小費耀色喜歡捕鷹……”張漢冷冷一笑:“你認錯人了。〃蘇爾登驚住了:“你,你,說謊!〃費耀色不眨眼地盯著張漢的眼睛,認真地說:“說謊話的人是膽小鬼!〃張漢又羞又怒,一甩袖抽身便走,連聲說:“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在松林邊,他正遇上呂之悅。呂之悅見張漢氣急敗壞的模樣,連忙問他出了什麼事。張漢心頭和嘴頭都打磕絆,找不出話來回答,只說:“豈有此理!認錯了人,還要糾纏不清!真是豈有此理!〃張漢越是怒形於色,呂之悅越覺得蹊蹺。因為他隱隱覺得張漢表現得太過火,使他忍不住要去看個究竟。張漢自顧自下山了。呂之悅進了松林,遠遠看見那個衣著敝舊的老滿人直挺挺地叉腿坐在石頭上,兩手按著大腿,胸脯一起一伏,臉上毛叢叢的鬍鬚都挓挲開來,渾身噴發著怒氣。男孩子站在他身邊,一手扠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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