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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名夏才高品劣,雖然現任內秘書院大學士,卻是人人唾罵,滿、漢都瞧他不起。《南渡記》以他們為靶子,既少忌諱,又很出氣。所以,當兩人走出王氏胯下,滿頭滿面汙血淋漓時,舉座狂呼叫好,喧鬧聲險些掀了屋頂。
“啪!〃一聲山響,一位清瘦、嚴肅的文士拍案而起,大喝道:“豈有此理!不成體統!〃他雖氣得滿面通紅,卻在強自抑制,好不容易換了冷靜一點的聲調:“汙穢如此,焉可入目?快取清水來!〃人們瞠目相視,認出他是湖廣文士熊賜履,以文章道德聞名於時。這是怎麼了?難道要作法事?童僕連忙捧上一盂清水。熊賜履背對戲臺,面朝大眾,從容取水清洗雙目,然後閉眼肅立片刻,大步走出客廳。眾人先是愕然,隨後鬨然大笑,一時〃假正經”“假道學〃的喊聲響遍廳堂。
笑罵聲漸漸停息,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格外清晰:“諸君何需嘲笑熊公子!此人嚴正耿直,道學深湛,來日方長,不可限量。〃說話的是笑容可掬的呂之悅。
陸健笑道:“笑翁應許他什麼?”
呂之悅捋著鬚髯,說:“一代宗師,道學大家。諸公子孫將爭列門牆。”“那麼徐元文徐公子呢?〃呂之悅象吟詩般頗有滋味地說:“其淡如菊,其溫如玉,其靜如止水,其虛下如谷。有經世之才,具宰輔之量,大器也。〃許多人都不相信地笑著交換眼色。徐元文給眾人的印象並非如此。唯有徐元文字人不自覺地抓緊自己的手腕,眼睛裡閃過一道驚愕的光芒。
一位相貌異常俊美的年輕文士坐不住了,捱上前深深一揖:“學生張漢,祖籍嘉興府,二十四歲,請笑翁賜教。〃呂之悅眯眼看看他,笑道:“且賦詩言志。〃張漢挺胸凹腹,神采飛揚地吟道:“十年勤苦事雞窗,有志青雲白玉堂。會待春風楊柳陌,紅樓爭看綠衣郎。〃《南渡記》的作者許巨源已屆中年,卻十分粗豪,此時也趕來賦詩言志:“飛雪初停酒未消,溪山深處踏瓊瑤。不嫌寒侵人骨,貪看梅花過野橋。〃呂之悅點頭笑道:“張子十年勤苦,僅博紅樓一看,當為風流進士。許子嘛……”他望望濃眉大眼的許巨源,停了片刻,才說:“許子雖寒,必當大用。〃張漢又高興又懊喪,臉兒紅撲撲的;許巨源哈哈一笑,並不介意,各回席上。
陸健悄聲問,〃笑翁,你看許巨源,似有難言之隱?〃呂之悅低聲答道:“英華太露,誠恐不壽。”“那麼,你看我呢?請直說。”“你?半世坎坷,晚來得福。“陸健大笑:“我的事你都清楚,自然說得好聽!〃呂之悅看得明白,陸健的一雙眼睛毫無笑意,倒是掩藏著難以名狀的、深深的憂慮。就象這整個聚會的情調一樣,高呼大叫,狂飲大笑,乃至那不成體統的《南渡記》,這一切玩世不恭、故作曠達的名士派頭,都是為著掩飾和發洩:掩飾內心的悲酸,發洩不得志的憤懣。呂之悅開門見山地問道:“你信不過老友麼?”陸健笑容倏失,對呂之悅默默注視片刻,然後探手入懷,掏出一封信,默默遞過去。呂之悅抽出信函展開,寥寥數十字,個個都寫得很大,很潦草:“江南十家謀反案風聲日緊,誣告者輩出,君將被陷拿問。
近期切切不可返杭,事急事危矣!千萬千萬。〃呂之悅倒抽一口涼氣,緊皺眉頭,低聲道:“若是這樣,則京師也非善地,不可久留,萬一通緝文書呈送到京……“陸健嘆道:“今日不已餞行了嗎?”“出京後,你意欲何往?”“如今我是有家難歸,有友難投,只好雲遊天下了。〃呂之悅沉吟片刻,說:“文康不妨時時通個音信。待安王爺回京,我設法為你求一道赦書……”陸健一擺手:“不必了!陸健一人何足道,十家十族,幾百戶,數千口啊!……”他說著,眼裡突然湧出淚水。呂之悅望著他,也說不出話了。
陸健用手指緩緩抹去淚水,平靜地說:“尚有一兩件瑣事要辦,日內就將離京,不再聚了,後會有期!〃這天正逢初八,是石鐙菴的放生日。
菴堂前的石階上,擺著一籠鳥雀;石階下的雙輪推車上,放了一盆魚蝦、一筐螺蚌。鳥雀嘰嘰喳喳叫個不了,水中魚遊蝦跳,螺蚌不時探頭出殼。陸健趕到這裡,已是最後一名,趕忙把一尾二斤多重的紅鯉放進水盆,便退入四周的放生善主行列中。
石鐙菴的幾位僧人低眉合掌,對著放生物誦經祝福畢,開籠放鳥。鳥兒獲得自由,爭先恐後地衝出樊籠,展翅高飛,在天空快樂地鳴叫。也有的呆頭呆腦,留在籠中;或雖飛了出籠,卻停落在屋角房頂。據說這鳥雀的放主便是孽緣未了,還須修善。至於魚蝦螺蚌,則由僧人用車送進皇城,投入金水河中。因為禁城之內,少有網羅釣餌之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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