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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揭發批判,再責令我寫出書面檢查。在那個大飢餓的1960年的除夕之夜,監舍鐵門外站著荷槍的警衛,我便在昏暗的燈光下,趴在炕沿上,一字一字地鞭撻自己的靈魂,坦白交代自己內心深處的犯罪苗頭,批判自己的“可恥”“惡劣”“貪婪”,一直到“反人民”的階級本性,再從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批判到剝削階級的剝削意識——小組會的批判記錄和我的這篇檢查,都作為罪證裝在我的檔案裡,我的這篇檢查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寫了四頁,前三頁收在《一紙蒼涼》裡,最後一頁現在也在麗江儲存的這冊檔案裡發現了。
一位評論家看了這些材料後寫道:“讀到這裡,人們怎能不為之悚然?從這個小小的荒誕劇,大致可以想象到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空間。對於不曾在那個環境裡生活過的人,當然是不能真切體驗和想象得到的。所以當你們研究或評論這段歷史時,請對這些受盡苦難的人給予更多的理解,不要譏笑他們的軟弱和屈從,責難他們的無所作為。”(丹晨:《為了明天——關於杜高的〈又見昨天〉》)
這就是我在前面說過的使我深受感動的當代人的理性和良善的心。
經過了長期的囚禁、摧殘和折磨,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一個有尊嚴的人,終於被扭曲、虐殺,被可怕的政治車輪碾成碎片。在我的檔案中,人們讀到最多的文字,是長篇累牘地“向毛主席請罪”“求毛主席寬恕”“學習毛主席著作的心得”這一類的自我批判,也就是人們說的“匍匐在改造者的腳下,辱罵自己,表示悔改,頌諛天王聖明,感激領袖隆恩”的奴隸式的表白。這些文字是個人迷信時代的產物,只有當我發誓做一個奴隸,才賜給了我那張解除勞教的批示表。
我說過,經過了十二年高牆電網下的強制改造,我已經不再是“我”。我從一個生氣蓬勃的青年變成了“一個世故的人,一個學會了應付周圍環境的人,一個沒有表情的人,一個被貧窮折磨得衰老的人,一個外表顯得老實可憐而內心一直在用力壓抑著情感的人,一個虛假的人”。(《又見昨天》193頁)
在當權者看來,這也許就是思想改造的“勝利”;而對於一個人,則是自我的徹底毀滅。
一個歷史時代的本質就是這樣決定著一個知識分子的人生命運。我不是五十五萬個右派中遭遇最慘的人,比我悲慘的人何止千萬,他們的檔案都被燒光了嗎?我們應該尋找更多的“歷史的證詞”,把它們留給後代。
五十年後的今天,歷史的天空仍在迴響著五十年前有識之士呼喊民主、自由和法制的聲音,只是今天的民主理念和訴求更具有現代形態。中國的政治家和知識分子們,理應站在新世紀的高度深刻反思歷史,推動中國向民主化的方向更快地進步。
但是由於中國文化傳統缺乏懺悔理性,中國的政治家們向來把懺悔看成恥辱,缺乏承認自己的歷史錯誤的勇氣,他們決不肯向受害者道歉。由此更顯示出今天這個研討會的意義,希望它對中國的歷史反思和政治文明的進步產生積極影響。
《又見昨天》出版後,一位很有見地的女作家張抗抗寫了一篇文章,她在文末寫了這樣一段話:“這本書尤其讓我們警覺:一個不善於在‘今天’拷問‘昨天’的民族,是沒有‘明天’的。”
她說得多麼好啊,請允許我借用她的這段話結束我的發言。
謝謝各位。
(2007年6月29日在一次關於“中國當代
知識分子的命運研討會”上的發言)
失敗的“劇本創作室”
新中國成立六十週年,是一個喜慶的日子,也是一個喚起人們歷史記憶和促使人們沉入歷史反思的日子。在這六十年中,我們經歷了兩個不同命運的三十年。沒有前一個三十年的災難和痛苦,也就不會有第二個三十年的覺醒和進步。因此,我們應該相信,歷史的記憶往往是歷史進步的動力,忘卻則意味著倒退。
記得在1953年初,文化部決定成立一個劇本創作室,將所屬的幾個劇院的劇作家集中起來,加強對戲劇創作的領導。這個創作室以原中央戲劇學院創作室人員為核心,再加上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中國兒童藝術劇院、中央歌劇院和其他單位調來的幾位創作幹部。戲劇學院創作室人員最多,力量最強,大多是從延安和老區來的黨員作家,主要成員有:賀敬之、趙尋、藍光、賈克、劉滄浪、魯煤、喬羽、張篷、李悅之、王命夫、黃悌、李建慶、楊哲民等;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創作室的成員則有李之華、路翎、汪明、李維時、杜高;中國兒童藝術劇院調來的是在延安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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