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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目前我們認為沒有最後的數。也許,我們會忘記這一點。不,當我們上了年紀,甚至我們很可能會忘記。一切事物都會衰老,這是無法避免的。到那時我們會像秋天樹上的落葉,不可避免地會落下來,就像你們後天也……不不,親愛的,不是說你。你和我們在一起,你和我們是一起的!”
我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她像熾烈的火焰,像疾速的狂風,像飛濺的火星。她以她整個身心擁抱我。我消失了……
最後,她定定地、凝然不動地望著我的眼睛說:“你可記住了:12點。”
我說:“嗯,記住了。”
她走了。我獨自待著,四周的嘈雜聲震耳欲聾,藍的、紅的、綠的、黃銅色的、橙黃的……
嗯,12點……突然,我莫名其妙地覺得臉上沾了個什麼東西,怎麼也拂不去。突然,又浮現出了昨天早晨的情景、Ю以及她對I的喊罵……我怎麼啦?真奇怪。
我急急忙忙往外走,想快些回家……
在我背後,聽到大牆上面飛鳥清脆的啼鳴,在我前面,在落日的餘輝裡,我看到一個個閃閃發亮的紅火的圓屋頂、熊熊燃著烈火的巨大的立方體的房屋,還有那像凝固在天空一條閃電似的電塔頂上的尖針。所有這一切,這完美的幾何美,難道將由我用我自己的手來……難道沒有別的辦法,沒有別的出路嗎?我路過一個講演廳(不記得是第幾講演廳)。大廳裡的長凳都摞了起來,中間放著一張張桌子,上面鋪著雪白的玻璃罩布,白單子上有一攤攤太陽光粉紅的血影。這一切都隱藏著某種不知曉的,因此是可怕的明天。這是反常悖理的:一個有思想、有視覺的人卻不得不生活在無規則的、未知的X中。就像別人矇住了你的眼睛,讓你摸索著,磕磕絆絆地往前走,而你又明知,懸崖的邊緣近在咫尺,只要再跨前一步,你就會摔成一塊難以入目的、扁扁的肉餅。目前不就是這樣嗎?……如果我不再等待,自己投身下去,會怎麼樣?這也許是唯一的正確辦法,那時也就一了百了吧?
記事三十一
提要:偉大的手術。我寬恕了一切。列車相撞。
當你感到已經沒有得救的希望,當你感到一切都完了的時候,在這最後一刻……我們竟得救了!
彷彿你已經一步步跨上了大恩主那臺駭人的機器,玻璃氣鐘罩已眶啷啷響著蓋住了你的頭,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你無比留戀地凝望著藍天……
突然,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個“夢”。太陽還是玫瑰色的,快快活活的。那牆,那冷冰冰的牆摸上去,仍使人感到無比歡欣,還有那枕頭——你仍將永遠陶醉在枕著你腦袋的低陷的小坑裡……
以上寫的,大致就是今天早上我讀完《國家報》時的感受。過去我曾做了個噩夢,但現在夢已醒。而我,膽小怕事,不信鬼神的人,竟已經想到了身不由己的死亡。現在我無顏再談昨天寫的記事的最後的一些細節。但隨它們去吧,這也無所謂,就讓它們保留下來吧,就算是對不可思議的事的回憶吧。它曾有過可能,但以後不會再發生……不可能。
翻開《國家報》,頭版赫然入目的是:歡呼雀躍吧!
因為從今以後,你們將變得完美無瑕!而在此之前,你們所創造的機器曾比你們更為完美。
何以更完美?發動機迸濺的每個火花,都是最清純的理智的火花;活塞每一次的衝程,都是無可指責的三段邏輯。難道你們的理智不也同樣準確無誤嗎?起重機、壓力機、抽水機的哲理,完整並且清晰,就像圓形的圈。難道你們的哲理不如它們圓?機械之美,就像鐘擺和節律一樣,在於始終一貫和精確無誤。難道從小受泰勒體系薰陶的你們,會不如鐘擺精確?差異只有一點:機械沒有幻想。
你們曾否見過,某個正在工作的壓力汽缸會浮現出毫無意義的、遐想聯翩的微笑?你們曾否聽說過,起重機在深夜休息時,不安地輾轉反側,唉聲嘆氣?沒有!
你們應該感到羞愧!護衛局人員愈來愈頻繁地發現你們臉上有這樣的微笑和你們的唉聲嘆氣,你們應該感到無比羞愧,大一統王國的歷史學家正申請退休,他們不願來記述這類不光彩的事件。
但是,這不是你們的過錯,因為你們染上了疾病。這疾病的名稱是:幻想。
幻想是蠢蟲,它們會在你們的額頭啃齧出一道道黑色的皺紋。幻想是狂熱,它攆著你們向遠方不停地奔跑,其實這“遠方”
正始於幸福的終點。幻想是通向幸福之途的最後路障。
你們歡呼雀躍吧,路障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