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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彷彿是塊透明的鑄鐵。你不由得想大口大口地吸氣。我耳朵緊張得發疼。記錄著周圍的聲響:後面傳來像耗子咬東西的令人不安的沙沙聲。我垂著眼睛,總是看見肩並肩坐在一起的I和R,還有我膝蓋上的兩隻手——不是我的手,是令人厭惡的、毛茸茸的手。
每個人手裡都握著帶表的號碼牌。一分,兩分,三分……五分……臺上傳來一個鑄鐵般沉重的、緩慢的聲音:“贊成的,請舉手。”
以前,我能忠誠地、坦蕩地直視他的眼睛,意思是說:“我的一切都在這兒。一切都在這兒。毫無保留地獻給你!”但是現在我不敢。我艱難地舉起了手,彷彿所有的關節都鏽住了。
幾百萬隻手簌簌響著舉了起來。有人壓低嗓子“啊!”了一聲。我感到已經出事了,發生得好快。但是我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我沒有勇氣,不敢拾眼……
“有反對的嗎?”
以往,這一刻是節日最莊重的時刻。全體肅穆端坐,對最偉大號碼賜予我們的良性桎梏,低首下心,喜不自勝。但此刻,我惶恐地又聽到了簌簌的響聲,聲音輕得像—聲喘息,但卻比剛才銅樂齊奏的國歌聽得更真切。它像人在生命終結時吐出的最後的一口氣,局圍的人臉色煞白,每個人的額頭都滲出了冷汗。
我抬起眼來……
只有百分之一秒的時間。在此一髮千鈞之際,我看見幾千隻“反對”的手刷地舉起又落下了。我看見了I那張打著X的蒼白的臉和她舉起的手。我眼前一陣發黑。
又是一個百分之一秒的須臾的瞬間,冷場,悄無聲息,只有脈博聲隱約可聞。接著,彷彿全場聽從一個瘋子的指揮似的,所有看臺上霎時間響起了喀嚓聲、喊叫聲;制服在奔跑,在飛揚,像一陣旋風,護衛局人員驚慌失措地狂奔亂跑;就在我眼前閃過一雙雙的鞋底,旁邊是一張拼命喊叫的張得大大的嘴,卻又聽不見聲音。幾千張嘴在大聲喊叫,但沒有聲音,就像恐怖影片裡的一個鏡頭——不知為什麼這個片斷像刀刻斧鑿一般地留在我記憶中了。
好像也在銀幕上似的,在下邊遠處,我有一秒鐘的時間瞥見了O毫全無血色的嘴唇。她緊貼著通道的牆站在那兒,兩隻手交叉地擋在腹部。一眨眼,她已經不見了,被沖掉了,也許我忘記了她,因為……
下面發生的事不再是銀幕上的鏡頭,它發生在我腦子裡,在我抽緊的心裡,在我撲撲跳的太陽穴裡:在我左上方,R…13突然從長凳上跳了起來,滿嘴唾沫,臉漲得通紅,像瘋了一般。他手上抱著臉色慘白的I,她身上的制服從肩頭撕裂到胸口,白皙的面板上淌著鮮紅的血。她緊緊勾住了R的頸脖。他跨著大步從一條長凳跳到另一條長凳,模樣醜陋,但又靈活,就像只大猩猩,抱著她往上跑去。
就像古代失火了一般,四周火紅一片。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跳過去,抓住他們。現在我也無法解釋,哪來那麼大的氣力。
我像個衝錘似的衝開人群,踏著別人的肩頭,跳過一條條長凳……很快就趕了上去,一把抓住了R的衣領中:“你敢!你敢!聽見沒有I馬上……”幸虧我的聲音聽不見,因為所有的人都在喊叫,都在奔竄。
“誰?怎麼回事?怎麼啦?”他回過頭來,噴著睡沫星子的嘴唇在索索發抖。他大概以為護衛局人員逮住了他。
“怎麼啦!我不願意,我不答應!把她放下來,立刻放下來!”
但是他只是忿忿地用嘴唇噗地吐了口氣、搖搖頭,又往前跑去。下面要寫的事真使我感到十分羞愧。但是我覺得,還是應該記下來,可以讓你們,我不相識的讀者們,對我的病史做出全面的研究。當時,我揮起手朝他腦袋使勁打去。你們明白嗎,我打了他!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我記得,這一拳打下去,我當時感到一種解脫,全身都感到輕鬆。
I一下子從他手上出溜到地上。
“您走吧,”她對R大聲說,“您還看不出來,他……走吧,R,走吧!”
R齜著黑人般的白牙,衝我啪啪噴出一句話,就往下竄去,不見了。我把I抱在手上,緊緊貼在身上,抱著她走了。
我的心通通地在跳,心臟在膨脹變大,每跳一下,就湧出一股熾熱的、瘋狂的、歡樂的激浪!任憑天塌地陷,我全然不顧!但願能永遠這樣抱著她走啊走……
夜晚,22點。
我的手連筆桿都快握不住了。今天早上發生了這麼多令人頭暈目眩的意外,我感到疲憊不堪。難道大一統王國保障我們安全的、永恆的大牆果真坍塌了?難道我們又將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