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第1/4 頁)
“可是我懷疑,”蘇北說,“當然,從實質意義上來說,我不是懷疑自己能不能把工作幹好,我是懷疑……”
錢寬沉吟一會兒,嘆息道:“蘇北呀!我知道,你在偽飾自己。我們生活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人性中美好的東西都被改變了,人們不受任何道德和法律的約束,隨心所欲地被慾望驅使,把世界搞得烏煙瘴氣。你可能具體說不來對身邊人和事的反感,但是你總是感到不適,覺得哪裡出了很嚴重的問題……你實際上討厭出現在人面前的那個蘇北,那並不是真實的你自己。你的全部苦惱都來自這裡。你把真正的自己牢牢地封閉在了內心。沒有人能從這個角度看你。我希望你來,就是希望讓你看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我這樣一個行將退出生活舞臺的人想做你的朋友……我可能改變不了什麼,但是兩個人站在一起畢竟比一個人好些……”
蘇北以他這個年紀的人不常有的感激目光看著錢寬。
他經歷很多,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很少有人像錢寬這樣用如此坦誠的方式對待他,這樣深刻地理解他。當他對生活進行形而上思考的時候,他是一個絕對的悲觀主義者;哪怕是一個明朗的夢,他都做不出來,在夢中他總是身陷絕境,無法掙脫,他總是被追逐,被各種各樣的人追逐……夢是不欺騙人的,那裡展示的是你的真實的精神狀態……這巨大的絕望因何而來?它到底出自哪裡?當他每天晚上把自己還原為自身,在札記本中寫下那些絕望的時候,他無數次問自己。在別人的眼中,你是一個成功者啊,和你一同到K省插隊的同學,很多人不是下崗了嗎?他們一家三口人只有一千多元的收入,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甚至還在為住房、為子女上學心急火燎……你有什麼不滿足的?人間的確缺少真誠,但是你內心的巨大絕望,僅僅是因為這個嗎?他周身寒冷,真誠只是他手裡團著的一團火光,它不可能溫暖全身,但是,他現在就為它激動著。一個特別寒冷的人對溫暖會特別敏感。
“您說的是對的……我感激您。”
錢寬從蘇北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內心的激情,這個心靈已經被磨出老繭的人,竟感到了一絲羞澀,擺著手說:“別,蘇北,別這樣……”
蘇北沒說什麼,把臉別過去裝作看高几上一盆盛開的仙客來。錢寬趁機到李憶珍那個房間去了。李憶珍正靠在床上看書。
“怎麼了?”李憶珍把書放下,慢慢從床上站起來。
“你不是一直說要吃上海菜嗎?現在咱們走吧!”
李憶珍猜出事情已經談妥了,非常高興,但是她不知道錢寬的眼睛中為什麼會有一種憂鬱的神色。
事情進展很快,錢寬把蘇北的材料上報文協黨組,人事部門對蘇北進行了間接調查瞭解。錢寬逐個拜訪了黨組成員。兩週之後,黨組同意調進蘇北,任遠東文藝出版社副總編輯。
錢寬把這個情況及時通告了蘇北。
蘇北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如何向費黧等非常瞭解他的朋友解釋?一個從來不把職務、位置當回事的人,竟然為得到一個出版社副總編輯的職務調動了工作單位!
人的靈魂就像大海,很多時候你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它是怎樣的情形,即使你站在海邊,看到海的波濤,聽到海的低語,你也無法知曉海洋深處發生的事情。
但願費黧知道並能夠理解。
……
蘇北和吳運韜一道從盧荻老人家裡出來。他們來和老人商量出去郊遊的事情———陪老人遊玩已經成為寫作小組的例行工作,每次的設想都由吳運韜提出來,參與工作的吳運韜、金超、師林平和蘇北都參加。這次他們和老人確定到懷柔雁棲湖去,那裡有一家條件相當不錯的湖畔賓館。
上車的時候,蘇北的手機響起來,是錢寬打來的。吳運韜聽到蘇北簡單嗯嗯幾聲,就結束通話了。
車在馬路上疾馳,蘇北默默從後面看著吳運韜,想到他和吳運韜的關係,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問自己:為什麼?你和吳運韜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吳運韜給了你那樣多的幫助,可以說沒有吳運韜就沒有你的今天,吳運韜是你應當感激不盡的人。那麼,究竟為什麼要離開他?為什麼?為什麼和這個人總不能夠像和其他朋友那樣相處?什麼東西在妨礙他或者他?
他無法回答自己。
吳運韜把蘇北送回家,然後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去了。他囑咐蘇北注意休息。
望著遠去的小轎車,蘇北心裡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蘇北一直沒到單位去,在家裡寫《一箇中國婦女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