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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點點頭,艄公便停櫓向江心舀了水,划到岸邊,淘米生火,做起飯來。松柴很溼,煙直竄,嗆得那艄公不停地流淚。一會兒停下扇爐,又捧出個小罈子,拈了幾塊鹹魚,準備煎了好給客人下飯。
這長橋是商旅必經之地,本也是個名勝之處,但因為連年的兵火,如今只剩下三五間瓦舍,十餘處土垣,寒門向暮,看了讓人傷懷。文士問正在河邊淘米的一個婦人:“這一天就沒什麼客人經過?”
那婦人翻了翻米,打量了他一眼,搖頭說道:“從昨天到現在也就只一群北使,還有朝廷的兵護送,打算吃了飯歇歇腳再走。嫌這兒小,到對面村子七里鋪去了。”
那文士望向對岸,遠遠的二里多外是有個小村子,炊煙初上,相距雖遠,因這裡一帶平疇,所以還望得見。卻聽那婦人嘆了口氣,接著說:“便留在這兒,又有誰敢招待?上回趙家橋那幾戶人家不知哪一點不周得罪了通譯,被他攛掇著金人把那一家老老小小吊著打打殺殺,又有誰敢管?活在這個時世,真是造孽啊!”
文士不由默然,回頭望向長橋,橋是石頭砌的,欄杆已有些殘破,停舟繫纜的橋墩上卻筆勢縱橫,墨跡淋漓,依稀題滿了字。從頭讀來,正是一曲《水調歌頭》:
平生太湖上,短棹幾經過,於今重到何事?愁比水雲多。擬把匣中長劍,換取扁舟一葉,歸去老漁蓑。銀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膾新鱸,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長,豈謂今日識干戈!欲瀉三江雪浪,淨洗胡塵千里,無為挽天河。回首望霄漢,雙淚墜清波。
詞尾沒有署名,算是無名氏之作。文士讀罷,不禁有一種悲慨由衷而來。聯想當今時勢,似是自己心中也有所欲言,正待凝思,忽聽艄公驚道:“客人,你聽!”側耳聽去,卻是對面那個小村子七里鋪隱隱響起了一片喧噪之聲,雖離得遠,還是漸次傳了過來。先是怒叱惡罵,漸漸的,裡面夾雜了一聲聲哀號,依稀的有“救命、救命”的聲音——想是村民慘遭金使欺凌的呼叫,相隨的便隱隱有粗野的笑聲入耳,像金使的鼓掌聲,又像宋兵的奉承聲。客人與艄公對望一眼,已知就是適才淘米婦人所說的那群金使在作惡了,不由相顧慘然。
那艄公忽“咦”了一聲,只見一路上遙遙能見的那一人一騎這時慢慢走來,正緩緩向那個村子行去。這一去,可不是羊入虎口?艄公人老心慈,忙扯著嗓子叫道:“喂——”卻又不敢太高聲,怕驚動對岸金人。
離得太遠,那人想是聽不見,船上二人著急,正待齊聲再叫,忽見對面村子紅光入眼,還夾雜著黑煙滾滾,竟著起火來!火勢轉瞬之間已然大盛,這麼陰溼的天,想必是有人故意放的。艄公一愣,人都驚呆了。那長身文士一掌拍在船舷上,怒得說不出話來。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卻見對岸那一人一騎非但沒有停下來,反忽然加快,卷篷似的,遠勝凡馬,直向那片小小村落奔去,轉眼間沒入火中,蹤影難見。
船上兩人“呀”地一聲,正不知那人要怎樣,這不是又白白添進一條性命去?——對面村裡的慘叫早已停了下來,想來不上一會兒工夫,一村人已死的死,逃的逃,隱隱只有一片笑聲入耳,聽著讓船上的人感覺殘忍而恥辱,一時忘了身在何處,是何家國!可接著,那隱約的笑聲忽被打斷,接著化為怒號,然後不是一聲慘叫、而是一聲聲連成一片的痛呼哀號,夾雜著金人宋兵的咒罵。兩人遠遠地只見對面火光沖天中似有什麼一閃一閃,東飛西擲,雷奔電掣。每一停便是一聲慘呼傳來,尖銳淒厲,遠比他們剛才笑的聲音更大更刺耳。一個平靜的小村竟似變成了邊庭沙場,直驚得艄公瑟瑟發抖。那文士也心底駭然,喃喃道:“劍氣縱橫!劍氣縱橫!”——這分明是適才那人路見不平,拔劍殺賊呢。人聲卻只是在火光中掙扎,竟沒看見一個人影能逃出村來。隔了良久,最後一聲特別長的慘嚎後,除對面火光黯淡,身邊江水嘶嘶,十里之內,再無人聲。想是飛鳥也驚呆了,樹巔草叢,更無一羽之振,一蟲之鳴。船上兩人側耳傾聽,良久,只聽得一串微微的“踢噠踢噠”聲傳來,卻是那頭牲口拐出了村口,漸行漸遠,慢慢化成了一團看不清的墨色。
呆了半晌,客人啞著嗓子道:“痛快痛快!”回望橋頭,那首詞墨跡猶新,酣暢淋漓。重頭讀過,只覺一輪冰月當頭砸下,冰涼徹骨;再讀一遍,忽又覺一腔熱血直衝臉上,忠義奮發。
那客人喃喃道:“罷了,罷了,書生誤我!書生誤我!”艄公只怕遲延多事,也不待飯熟,便解纜東下。只那客人把一曲《水調》悲歌三道,慷慨不已。
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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